三国演义-潇水版48 论霸业刘备如鱼得水 献疑惑三人以矛陷盾
这时已到夏天。夏天天亮得很早，好像是你在梦里梦见了透亮的一片茫茫的水，接着麻雀隐在小屋外的树林里，将无数加加叽叽的脆鸣，送进小屋子里来。那浓梦被一声一声清啼催得潮水般渐渐退下时，眼中白亮亮的，就更分明了，这是夏天醒来时清明澄澈的早晨。
它已在你熟甜的床头，早早地候着你了。
诸葛亮这个愤怒青年，也慢慢地醒了，有一个夏天在等着他了。
诸葛亮见自己的同学们纷纷走上了工作岗位，有投曹操的，有奔自己的大姨父刘表的，还有徐庶这样奔了刘备的，只是自己还在待价而沽，虽然稳坐钓鱼台并不着急，但天下混世已过十八年，再拖下去，怕是要宇宙澄清，没有机会了。
诸葛亮戴上斗笠，吃了早饭，携着个文明木棍儿，步出院子，去村边的水塘上走走，聊以疏遣自己静隐山林的寂寞。这漫长的一天，还有很久才能消磨完啊。而看看古书，书上的东西，不过是先秦时候的那些篇，看来看去，不过就是仁义礼智那些意思，如果可够一天老看呢。
正在望着初升的太阳，就见冷清的阳光下，有三五个人，骑马得得而来。诸葛亮心想，这怕又是刘豫州一干人再次第三回来访了吧。
不错，正是刘备。刘备三人也走的近了，但见一人，身高九尺（一米九），葛巾深衣，清新儒雅，体材甚伟，令人惊异，站在一个鱼塘边上，正是诸葛亮。刘备见这山野之中，有这般人物，不是孔明又能是何人，连忙滚鞍下马，命关羽前去打问。
关羽眯着眼睛过来，抱拳拱手道：“借问这位小哥，可是南阳郡隆中孔明先生吗？”
诸葛亮连忙夹起文明棍，也施礼说：“正是在下，不知列公可是刘豫州一行人。”
关羽说：“某不才，正是本朝偏将军，汉寿亭侯，姓关字云长。先生稍等，我这就回报给刘将军过来。”
关羽连忙转身奔到刘备身前，汇报情况。刘备一听，好像要地震的样子，连忙带着关、张二人过来。诸葛亮一看，前面这个人白面无须，身长七尺五寸（一米八），大耳垂轮，双手过膝，面柔内刚，英姿四射，后面跟着一位，长得跟黑炭一样，想来正是张飞。
四人互相施礼完毕，诸葛亮连忙就上两次缺勤道歉，将三人让入院中，进堂上落座。刘备跪坐在客位上，见案上摆着犀牛角的杯子和小企鹅，不禁婉儿一笑。诸葛亮命令自己的夫人也从后室出来相见。刘备很懂礼仪，低头不看对方，相互施礼，抬身之后，略略一瞟，但见黄夫人黄发黑脸，跟张飞倒是很有一配，整个脸型也是东倒西歪，突着几个门牙，陷着鼻子，立刻被后者的模样吓得哆哆嗦嗦，这个黄小姐长得可谓飞沙走石、鬼斧神工。刘备心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吗？
诸葛亮命仆人摆上茶饭来，四人加上诸葛均，一起坐好，吃饭畅谈，关羽、张飞等相继敬酒。因为是初次见面，说些太深刻的东西都不好，诸葛亮若说这些，就显得自己太卖弄了，刘备若问些很深刻的东西，也显得自己目的太突出，有些唐突。所谓“交浅而言深”，是让人嫌恶的。所以士人向明主展示才能，不能愣头青似的上来就说，要等日久得到对方的信任之后，才能讲，否则说到一些关键处，乃至痛处，刺到对方的心，而对方还并不了解信任自己，就不好了，以为有离间或者攻击的嫌疑。于是大家就说些闲散的话。诸葛亮既不能讲刘备一路从公孙瓒、投陶谦、归曹操、依袁绍，最后狼奔豕突地逃到刘表这里，该如何选择出路，咸鱼翻身，刘备也不能上来就说自己寄人篱下却心怀怎样的非常之志。
大家就说些天气的事情，说说农家的土特产和新农村的美好形势。刘备讲了北方和中原的乡邑如何受了十多年兵灾凋敝荒破，而南方襄阳这里如何物阜民丰。关羽就说我们山西的枣子和你们荆州的本地酒一起喝着吃味道如何出奇地好。张飞就跟诸葛亮谈论字画，说南方的楚国人物画如何灵异奇诡与不正经，跟中原的沉雄大气如何不同。诸葛亮则说如今的绘画正逐渐摆脱从前自古以来那种功利性和装饰性的工艺美术特征，而开始具有独立艺术价值。关于经书文化，大家谈的也不多，因为怕惹着了补考的事，只是关羽说，某素好读《左传》，看了好些诸家注疏，感觉治起这些经书来，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诸葛亮说，正是，如今北方郑玄的古文经学，总是追求细节精熟，雕琢文字，而我们司马水镜先生所创的荆州学派则治学简约，学以致用。我上他们北方避乱而来的大儒的课，总是凿枘不入。
最后说说的就没别的话题了，刘备就问些当前世事，看看孔明先生的意见，孔明也就泛泛点点地应对说了几句。最后刘备想，我们来了，不能白来啊，还是要说请你出山的话啊，于是道：“孔明先生，我如今扎兵新野，正是求贤若渴，水镜先生和元直兄弟，多次荐引先生豪俊多才，不知先生能否随我出山，以周旋天下之事，保荆州一方平安。”
诸葛亮说：“我本是野逸之人，在此躬自种地，苟全性命避乱而已，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是感激将军三次往顾，又询问当今天下世事，亮愿追随将军驱驰，以报将军知遇之恩。”
刘备一看诸葛亮答应了，就瞧了下旁边的关、张二人，关、张一看诸葛亮没有作态撒懒地不去，也就把他倘若说不去自己就将冒出的怒色化掉了。于是刘、关、张三人一起举杯，庆贺致谢诸葛亮同意不辞劳苦，不贪图山林之逸，愿许刘豫州贡命献力于前敌。
于是，当日刘、关、张三人在诸葛亮家住下休息，次日黎明，诸葛亮欢天喜地地辞别了自己的恐龙老婆，收拾了行李，专捡了些《左传》《孙子兵法》之类有用的书籍带上，嘱咐好了弟弟诸葛均认真读书，随后乘马，与刘关张三人一道，出家直奔新野而去。
到了新野，诸葛亮住下，也没有委任什么职务，不过是跟着刘备作为宾客参谋议事，每次议事，诸葛亮都能说些什么，刘备觉得他确是有些独到见地，对一些事情的观点，刘备感觉诸葛亮对自己也是用意忠心耿耿。这样时间过了不久，俩人关系越发不错。这一日，刘备把诸葛亮叫到自己屋里，让使唤人和杂人都出去躲着，要和诸葛亮谈些深刻的事情。
刘备望着人都出去了，门也关上了，就咳嗽了一声，说：“孔明，坐。今日叫你来，是想谈谈天下大事。早几十年起，汉室即已势轻无权，奸臣相继窃柄国命，如今皇上亦被人挟持，孤（因为是在自己的府里了，诸葛亮也来了，所以开始称孤道寡了）自然德性不高，力量有限，但是有意于伸张大义于天下，只是智慧短少，法术缺浅，所以这些年来南奔东跑，一无所成，直到如今，不知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可以说说。”
诸葛亮早有准备，于是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小黑胡，亮了一亮英伟的脸，整了整身上不算太高级太华丽的衣服，希望自己说出话来能够超出自己的这套行头，于是说：“将军。自从董卓以来，天下豪杰并起，各个据有州郡，不可胜数。曹操比起他的旧主子袁绍，兵微众寡，然而几年前克败袁绍，反弱为强，全是曹操任用智力而为（任用有智有力之人）。如今曹操仁力智并举，战败袁绍，欲混一天下，拥众百万，挟天子以令诸侯，此今的情况，确实不能与之争锋。”
刘备觉得自己有了些面子，说：“是啊，孤早就料想袁绍不能征败曹操，所以早做绸缪，撤到荆州楚地，以求异日再举。但你说曹操确实不能与之争锋啊。”
诸葛亮说：“欲与曹操争锋，乃是大义所趋，只是将军需要结得援手。孙权如今据有江东，已有十数年，有长江之险，庶民依附，贤能为用，可以作为将军的东援。荆州这里，北有汉水屏障，南通南海，西连巴蜀，可以作为用武之基地，而刘表势不能守住荆州，此正是天所以给了将军，不知将军对它是否有意。再有，益州（巴蜀，即四川）四面险山，中间沃野千里，乃是天府之国，汉高祖借着它创成帝业。而益州牧刘璋为人暗弱，下面智能之士思想着换得明君。将军乃是汉室遗胄，信义传于四海，总揽英雄，思想若渴，如果能够跨有荆州、益州二地，依其高山大水为险阻屏障，再西和诸戎族，南抚众百越，东结好孙权，内修定政理，等待时机。未来天下形势有机可乘，将军派一上将以荆州之兵北伐中原，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北攻关中（陕西关中），两股并力，则曹操可破，霸业可成，汉室可兴啊。”
刘备听了，多年积累的抑郁和愁闷一扫而空，仿佛暗夜行路之人望见了北极星光，立刻明晰了自己的未来大战略出路和方向，当即拍案称道：“善！你之所言，真是发聋震聩，孤第一次听到有人给我画出了这样正确的前进路线图啊。”
于是刘备与诸葛亮情好日密，有形影不离之势。关羽、张飞等人见了，都不乐意了。关羽虽然觉得诸葛亮社会关系多，是要请来，但主公也不必对他如此亲密抬举啊。关羽这人骄傲，素来善待士卒但是骄于士大夫，看诸葛亮后来居上，闷闷不乐。张飞虽然是敬爱君子但不宽恤小人，但这诸葛亮也尺寸之功皆无，也没有什么能征服张飞之心的。于是俩人到处说诸葛亮的坏话，使劲嘟囔这个破落户公子哥怎么凭着一张烂嘴忽悠得主公神魂颠倒，把我们老人儿都忘了。
话传到刘备耳朵里之后（他耳朵大，什么都能听见），于是这一日把关羽张飞叫来，教导说：“听说你们在外面不断诽谤诸葛孔明先生。你们是不知道，孔明先生给我分析天下大势，和未来战争走向，是如此如此云云。”于是把诸葛亮的这般战略对话对关、张二人说了，然后说：“你们听听，这指划比起张良韩信有何逊色。孤家有了孔明，犹如鱼儿有了水。希望你们俩个回去，好好学习领会孔明的话，不要再乱说乱嘟囔了。”于是俩人方才作罢，但是肚子里还是咕咕唧唧。
这一日，关羽还对张飞说呢：“孔明的话你都学习了吗？”
张飞说：“学习了一半儿，也没有什么，其实不这样又能怎样？”
关羽又问赵云：“你觉得怎么样呢，我看客观地说，还是可以的。只是我《左传》《史记》读的不少，他说汉高祖凭了巴蜀之地以成帝业，其实不然，汉高祖被项羽封为汉中王，于是南下汉中，根本没到巴蜀，随后就从汉中北定关中，是凭着关中作为基业，决战项羽，跟巴蜀有什么关呢？巴蜀之地，穷山僻壤，我就不喜欢，未来我也不要到巴蜀去。”
赵云说：“我也觉得汉中、关中是块好地方。诸葛亮说的意思，不外乎两点，一是要跨有荆州益州二地，二是要东结孙权。就是这两个要点。但是这两个要点是矛盾的，因为，荆州之地，地势平坦，与江东扬州之地，水脉相连，商贾相通，人心思为一体，江东孙权自是要西夺荆州，掩有长江上下游要塞，以成一体自保。而益州与荆州，中间关山千里，险阻难通，如何容易连在一起。既想跨有荆、益二州，势必就跟孙权冲突撕破，又说东结孙权，这是如何个结法。”
张飞点点头：“这话连我都听懂了，就是得荆益，则不能连孙权，连孙权，就不要想跨荆益。他说的这路数，迟早让我们主公要为难，落个举足无措。”
赵云说：“依我之见，不是自灭志气，东吴孙权已经掩有扬州六郡，势基牢靠，荆州之地他志在必得，我们没法抗衡，而且年前孙权已经派大都督周瑜进兵荆州的江夏太守黄祖，虽然无功，势必再来。我觉得，倒是要把荆州放弃了给他才好。以我之计，巴蜀、汉中和关中，是个好地方，从前汉高祖从关中出发，征逐天下，无往不克，巴蜀、汉中都可以作为关中的粮草后方基地，主公若是着意经营西方，得巴蜀汉中与关中，则小可成方面一霸，大可求匡扶汉室。也便于东结孙权。”
关羽说：“如今我们现就在荆州，孙权不过一个竖子，如何就把荆州让给他。我倒是想，宁是不结孙权，硬把荆州益州跨有，然后北可以与曹操一争雌雄，东可顺流而下，削占东吴。孔明说的，首鼠两端，暧昧不清，对孙权又怕又想占荆州便宜，子龙说的，过于退让，避敌迂远，占西方，天长地久，不知何时成功。”
张飞说：“我同意二哥的意见，以你我兄弟奋力搏杀，北方我们没占住，到这南蛮之地来，跨有荆益，有何难。就是对孙权，区区蛮夷，窜踞东海，他若自伏于东南，不觊觎荆州，到可以结好，若是吴蛇妄图吞象，哪个惧他？”
于是三人议论了半天，把讨论结果上报给刘备。刘备听了，也觉得诸葛孔明的战略图有问题，对东吴的因素考虑不够，若是结东吴，哪里还能独稳占荆州，从荆州派一上将北伐，就也不是稳当的事了。对赵云的意见，又觉得眼前太吃亏，而关羽的想法，倒是和自己的本心相合。只是，东吴毕竟势大，不结东吴又自不量力，至少眼下是。
刘备说：“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我们多去想想就好了。到时走一步看一步再说吧。天下之势，繁复多变，眼下我听说曹操要北征乌丸，因为袁尚、袁熙那两个小子跑到那里去了。我正要紧找刘表进言，如果趁机我们能北上袭击许昌，则转去立足中原，你们说的这些扬州、荆州、益州的事，也就全都不用想了。各位还是退下，各勒本部兵马，预作北上准备吧。”
关羽心说，那我们务虚会就先务到这里，于是一起领命告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