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师进衙门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书房停更了很多天。一是因为案牍倥偬,始终静不下心来写点东西;二是很多事三言两语就能概括个始末,也就不大动干戈写篇文章了。俗事繁忙,免不了跑几趟官府衙门,平日闲云野鹤作遍,难得登这大雅之堂。


奔波游历了一圈,这嗓子眼里也难免生出几根鱼刺,不拔肯定是噎得难受,拔出来又怕血肉模糊腥臭难当,污了各位看官的眼。另外,这真事隐去假语村言的小文章,说不定还把人弄得恼羞成怒怀恨于心,从此以后杨某人又多了一条供人指摘攻讦的把柄。


所以,文章的前面总得加一句: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今天还得再加一句:请勿对号入座,切忌自讨没趣。


杨老师平日定居在象牙塔中,端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今日得逢衙门召唤,遂提起面圣的勇气,奔赴乡里衙门。衙门甚是宽敞,坐北朝南巍峨壮观,门庭气派不怒自威。我便似那林黛玉进贾府,虽没有人家那姿色,但也是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衙门口没有鸣冤鼓,却多了一位警卫员。标杆流直器宇轩昂地坐在那里,在我与他即将擦身而过的时候,我的耳畔冷冷地飘来一句——


“哎!你干啥的?!”


此时我的内心翻涌无比。警卫员严肃的声音,让我异常相信,如果我说我是来告状的,马上我就会被抓起来。此时,刘震云先生的《我不是潘金莲》的文字在我脑海翻腾,潘金莲马上变成了水表,水表又变成了喝茶。


“我来开会的。”我下意识地回应了这个问题。


“谁让你开会?去哪开会?来登个记。”我拿起笔,在登记簿上写下了李未央的名字,终于被获准通行。走在衙门的长廊里,我与无数套装、貂皮、名表擦身而过。里面的人既不低俗,也不艳丽,更谈不上高雅。我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词——注重。


穿过了无数注重的人流,穿过一个个飘着茶水香气的房间,我终于来到了传说中的目的地——会议室。


会议室三尺见方,桌椅整洁冷若冰霜。副手忙前忙后,气氛好不热闹。副手先简要介绍了一下与会领导。既然是领导,总归是要带着头衔的。我突然想起了《我不是潘金莲》中,,要求大家发言不得超过8分钟的那位副手。


领导终于来了,面色带着不容侵犯的权威。看得出来岁数已经不小,但利落的短发还是硬生生地把年龄推迟了个把岁月。嘴角含笑眼神似刃,此时便像贾母一般凛然不可侵犯了。


副手奔波辗转,准备召开会议。贾母抬抬手,起身高屋建瓴般睥睨了一圈,给辖下的各个村官点了个名。有的村官紧密团结在贾母周围,有的村官坐的远远地观望。贾母云淡风轻、却也掷地有声地扔出三个字——


“加个座。”


如果不是今天发生的事,我一定以为是自己记错了。因为贾母的三个字说完之后,全场都在一瞬间开始挪动自己的凳子。元春把角落的村官请过来、迎春组织挪动方向、探春搬来了椅子放在固定的位置、惜春将新加的凳子微微扶正。


整套动作无人发号施令,却能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就连我们学校学生练了十万八千遍的火灾紧急疏散,也不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可见,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贾母露出了满意的微笑。接下来便是副手掏出准备好的奏折,开始禀报安排。絮絮地说了半日,林妹妹目不暇接,却也只能心中万马奔腾,脸上稳如泰山。副手字正腔圆神采飞扬,说到兴头处顾盼神飞熠熠生辉,活脱脱一个栩栩如生的凤辣子。


凤姐排名布阵已了,贾母徐徐总结,也提出了新的希望。话中含着机锋,让人不寒而栗。通俗亲切的家乡话深入浅出,很多成语一针见血颇有见地。短短一席话,却将家宴聊成了国宴。


林妹妹正静坐端详,突然,贾母伸手召唤侍奉左右的鸳鸯,说自己渴了,差她去拿碗水来,哦不,是拿瓶水来。鸳鸯闻言起身便去,须臾,怀中已抱两瓶泉阳泉而归,并轻轻地先将一瓶置于贾母面前,另一瓶,却摆在了凤姐的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凤姐与贾母同时拿起瓶子,咔嚓旋开,凤姐虽是后发却能先至,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自己手中拧开的泉阳泉放在贾母面前,顺势就要夺走贾母手中的水,准备再拧一瓶。


这等身手,林妹妹在扬州何曾见过,虽然心里暗暗喝了一声彩,脸上却仍揣着大家闺秀的遗风。


贾母却笑中含嗔,虽是受用,却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客套话,随后便还是自食其力地拧开了水,咕咚咽下。林妹妹心中暗自纳罕,怪不得人常说,这远水能不能解近渴,主要还得看是谁渴了。


凤姐这边,只好讪讪地拿回了自己献出的殷勤,而那瓶被凤姐拧开的水,却一直蹲在桌面上,再也没有被饮用过。贾母依然铿锵有力地慷慨陈词,凤姐依然面若桃花地正襟危坐。一切如常。


席间一开始谈的还是美酒佳馔,林妹妹虽没都见过,但也好歹捕风捉影地听过些个。可贾母之后的言语间,却点明诸多大人物。哪个户部小吏升了尚书,哪个通判做了县长,更有那押司中书通判侍郎,林妹妹虽然不甚明了,却也觉得真心厉害。


贾母在席间威风凛凛,可提到那些金陵上层的官员,却奉为神明,连名讳都要避上一避。再定睛一看那凤姐,全无平日颐指气使的模样,摇身一变,却成了温良恭俭让的识大体好管家。


贾母跟姑娘们提出了点过来人的经验,更展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再转身对村官提出了种种要求,村官们一言不发,小鸡啄米般点头,运笔如有神,挥毫千字。整场宴席到了尾声,贾母和凤姐也扶持着回了房间。


林妹妹突然醒了。


这哪里是家宴,分明是个会议。各国攻城略地,签订盟约的那种。我们村庙小,派个不成器的我来参会,处处还要看着宗主国的脸色。那感觉好似巴黎和会上尴尬的中国。其他帝国主义国家内部谈笑风生,只有杨某人仿佛是个多余的存在。


我起身便欲离开,可宗主村的村官却把我喊住。言语间说的无非是贾母和凤姐的牙慧,还明里暗里提出我能参加这样的会议,全赖宗主国心怀天下,给穷乡僻壤提供展示的平台。


话里话外透着呛人的优越感,可最令人惊异的,是她竟然带上了贾母的语气,全然不见刚才小鸡啄米的样子。顺口敷衍了两句,我便离开了衙门。


回来的路上,内心还心潮翻涌。我这哪里像是林妹妹,分明就是刘姥姥,赔了笑脸涨了姿势而已。可今日才知道,原来在姥姥面前,贾母凤姐和小鸡,都是做的了贾母的;而在金陵的高官那里,贾母也不过就是个小鸡罢了。


这才突然明白,刘姥姥不是不懂,只是懒怠着懂罢了。乡下人的日子,虽是下贱却干净得多。


回望着衙门的雕梁画栋,一如贾府的金碧辉煌。林妹妹踏上了返程的马车,暗暗惊呼今日这一遭,可是开了眼了。可心里的姥姥却告诉妹妹,此时就该说一句话——


去他姥姥的。

发表
26906人 签到看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