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美大师为何蜗居北京地下室?她却说这是天赐的幸福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西天梵音入梦来

她是一个如此安静的女子

内心温柔纯净

如莲花盛开

她把自己最好的生命

刻进了这些葫芦里

当我在一间昏暗的地下室第一次看见这些葫芦时,就被它们的美深深震撼了,它们是如此仪态万方,如梦如幻,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在这个神佛、菩萨、飞天组成的众神世界,似乎能听到梵音西来,仙乐飘飘。


创造这些葫芦艺术品的作者马江红被誉为“中国葫芦壁画雕刻第一人”,机缘巧合认识她,拜访她亦是我生命中一场珍贵的遇见。感叹她几十年的寂寞时光里,把自己的生命雕刻进了葫芦;更羡慕她,能得一人如此宠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葫芦宫殿

这些异彩纷呈的葫芦上,讲述着千年流传的故事和神界净土的绚烂与美好。

穿过幽暗的走廊,敲开马江红工作室的门,开门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平和而安静。她穿着家居的休闲服,头发微微有些凌乱,这便是马江红工作中最真实的样子。地下室里不见天光,她常年伏案雕刻忘记了时间和日夜,据说最长的一次,她连着工作了4天仅仅睡了一个小时。


房间被一张长桌几乎占满,桌上散放着书籍、画稿、笔、纸、颜料、各式雕刻工具以及几个刻了一半的葫芦。马江红带我走进右手边的一个门洞,打开灯的一瞬间,我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感觉自己犹如进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一个葫芦的宫殿!

这是一个小小的展室,里面不算太大的空间竟然满满地摆了几十个比人还高的玻璃展柜,每个展柜里都矗立着一个硕大的、刻满纹饰的葫芦。这些葫芦五彩斑斓,仪态万千,如梦如幻。她创造的葫芦世界中有佛祖、菩萨、飞天、莲花、牡丹、祥云……佛国的博大与玄奥、宁静与瑰丽都凝聚在这些异彩纷呈的葫芦上,讲述着千年流传的故事和神界净土的绚烂与美好。


这座地下室中瑰丽的“葫芦宫殿”是马江红30年心血的结晶,她指着其中最大的一个葫芦告诉我,雕刻它用了整整5年。


马江红的卧室就在旁边的一个小屋子里,简单的一张床铺是她工作累了休息的地方,她要日夜守护着这些葫芦。她看着那些葫芦的目光,就像望着自己的孩子。“我是一个母亲,让这些葫芦焕发出生命!”她说。

 

敦煌

那一眼便是轮回千年

 

马江红坦言自己个性沉默,不喜应酬,唯有谈到她热爱的葫芦、雕刻和壁画,才会滔滔不绝。说起这些的时候,她眼中闪着不一样的光,脸上有梦幻般的表情,旁若无人,仿佛在和自己的内心对话。


“记得大一的时候第一次去敦煌就被那斑斓的色彩和巨大的画幅所震撼,那些线条活生生的会说话,最长的线条达到两米,线条浑厚有力、变化丰富、出神入化、酣畅淋漓。”当时在新疆师范大学美术系上学的马江红一下子就被敦煌壁画吸引住了,在这里流连了10几天,舍不得离去。


此后,马江红遍访中国的著名石窟,一头扎进了壁画的世界里,她经常在洞窟附近一住就是半年多,每天去临摹研究,缠着讲解员听故事,学历史,记笔记,乐此不疲。


克孜尔壁画比敦煌壁画早二百年,无论是从文化脉络上或从艺术形式上都首屈一指排列在先的,可到处是残骸,破坏严重。看到整幅的壁画被剥落盗走,剩下的被划坏风残,马江红心里感受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苍凉,她带着这种灰暗的心情去了喀什大巴扎,正好看到一位老人,他怀中抱着大葫芦,在雕刻民俗生活。


“我忽然有一种按耐不住的冲动,为什么不把失去和现存的壁画雕刻在新疆特有的大葫芦上呢?”新疆这种硕大的“油葫芦”质地非常坚硬,表皮润厚,色泽柔和,适合雕刻,正常条件下可以保存千年。那时的马江红自己也没有想到,用葫芦雕刻来重现壁画的辉煌,这一瞬间的灵感与冲动,竟成为她一生的追求。

 

 

学艺

一学就是三十年

从大学二年级开始,马江红就开始潜心钻研葫芦雕刻,她这种把壁画呈现于葫芦上的奇思妙想还从未有人尝试过,她开始了一点点的摸索,走遍全国拜师学艺,一学就是三十年。


大学期间,马江红利用每天放学后的时间,拜新疆著名版画家薛立柱老师为师,以版画的形式在葫芦上进行雕刻。可是掌握了版画雕刻之后,马江红发现要表达出壁画的感觉还需要更多技法,于是她又远赴扬州找老师傅学习雕玉技术。


马江红又远赴北京到故宫博物院进修深造,向徐建华老师学习修复古字画,装裱,又向故宫摹印传人沈伟老师学习了四年篆刻。只要有助于葫芦雕刻,马江红就会不知疲倦地去学,油画、国画、唐卡、剪纸、年画…… 

 

所以,观赏马江红创作的葫芦作品,能够看到版画般的苍劲、壁画般的恢宏、年画般的多彩、唐卡般的华丽、木刻般的古拙、玉雕般的圆润、国画工笔的精细……所有这些表现手段在马江红的手下结合得自然默契,天衣无缝。

北漂岁月

她在41岁这年

离家做了一名北漂

41岁那年,马江红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离开家乡做一名“北漂”,她当时已是新疆工艺美术大师、教授,有着不错的收入和舒适的生活,可是她却放弃了所有这一切,搬进北京的这个地下室,一住就是5年,因为她迫切地想让更多的人了解葫芦雕刻艺术,了解这些将要消失的壁画瑰宝。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这几十年来,我醉心于葫芦,已经亏欠家人太多,如今又要离开他们,儿子至今都觉得无法理解。”说到家人,马江红的神情有些黯然,她说自己在家中几乎从未做过家务,甚至没有收拾过房间。儿子两岁的时候她就四处奔走拜师学艺,家中所有的事情包括照看孩子几乎都是丈夫一个人承担。


“我就是一个被他宠坏的女孩,直到如今还保持着一颗少女心,家里人都说我的心理年龄只有16岁。”她不好意思地笑着,眼中却洋溢着浓浓的幸福。也许只有这样的宠溺,她虽然不善做家事,不懂世俗应酬,却保留着住了如清泉一般纯净的心,才能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中忘我追寻。


马江红告诉我,丈夫一开始也不能理解她整天想着刻葫芦,可是当她完成了第一件葫芦作品拿给丈夫看,“他一下子就懂了我。”她曾经把家中积蓄的10几万元用来买了葫芦种子,却因为不懂得授粉技术,最终颗粒无收。种葫芦失败后,丈夫陪着她深入南疆偏远乡村寻找适合雕塑的大葫芦,有时候奔走10几个村庄才能找到一个。“买葫芦几乎倾家荡产花光了所有的积蓄。


地下室里没有手机信号,不见天光,初春停暖气的时候冻得人头疼,马江红经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每天工作13个小时以上,10天半个月才去超市买一次生活用品,几乎所有的时间她都用来废寝忘食地创作。很多时候,安静的地下室里只有刻针在坚硬的葫芦皮上划动的沙沙声,仿佛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她甚至会产生错觉。


“我觉得自己仿佛置身石窟的岩洞中,有凉风拂过脸颊,有曼妙的音乐在耳边响起,而我在几世的轮回里曾经是一个小小的画匠,今生不过是借用我的身体,把这瑰丽的艺术重现世间,我就是为它而生,为它而死的,这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的修行。”马江红把自己的这种状态称为“疯狂的痴迷”。她用忘我的工作与世俗生活分离,保持着内心的敏感与纯净,如莲花般绽放。

 

 
 
 
 
 

想开一家

小小的葫芦博物馆

 
 


我看到马江红的双手,布满了累累的伤痕,那是成年累月手握刻刀留下的痕迹,指尖结满了老茧,一个指头已经变形,小指上有一道明显的伤口,是一次失误刻针深深刺进去造成的。上大学的儿子知道妈妈在北京过得很苦,几次三番求她回家,她虽然有时候想家想到流泪哭泣,却依然坚持在北京“漂”下去,她说:“这是天赐的幸福,怎么会辛苦呢?”


30年,每天工作13个小时;一个作品的设计图要三四十稿;最长一次连续雕刻4天只睡1个小时;上色和洗色的步骤要重复几十次;雕刻时间最长的一个葫芦用了5年。这大概就是马江红的日常,三十年如一日。

她享受着创作葫芦艺术品的每一个过程,尤其是雕刻完成之后的上色。葫芦与纸张,布料不同,有些部位吸水很强,有些部位光滑的无法上色,矿物颜料就更不容易附着上去,需要不停的一遍又一遍染色,然后洗色,反反复复,一件作品仅上色就需要几个月。

“反复染色洗色之后,那种千变万化的色彩才能慢慢呈现出来,费的心力越多,细节就越完美,有时候我长久地凝视它们,会有那种美到窒息的感觉,觉得心里无限安静,所有内心的烦躁不安都被抚平,如同江流归于大海,我分不清哪里是壁画,哪里是葫芦,哪里是我。”在创作中马江红时而觉得自己回归克孜尔,时而回归敦煌,时而回归西藏。“我似乎进入了广阔的宇宙中,品味自然无限的生机,让我如醉如痴,欲罢不能……”


她用了30年的时间,创作出70多个葫芦作品,纵使收藏家开除高价,她一个也不舍得卖。她的作品《阿舍王梦境灵浴图》(《龟兹系列》)被选入中学教材,并获得第二届中国民间艺术大奖;她的《龟兹王》葫芦雕刻获得了2014年度中国工艺百花奖金奖,她在故宫举办了个人作品展……


    今年是马江红来到北京的第6个年头,抛家舍子在北京坚守,是因为她的心中一直有一个未圆的梦,“希望有一天,能够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在北京开一家大点的博物馆,为这些葫芦找到一个栖身之地。”她还想带着她的作品去到大英博物馆,去到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和许多地方,让全世界更多的人能领略中国壁画的魅力。这些葫芦可以保存千年,即使那些壁画风蚀损毁殆尽,还有这些葫芦记录它们曾经的辉煌。


2008年,葫芦雕刻已经被列入国家级非遗,马江红很想把自己几十年来学到的一身技艺传授下去,让这门艺术得以传承发扬。然而,如果没有她这样的痴迷、坚定与忘我,谁又能做到这件事呢?现在有不少孩子到她的工作室学习绘画、雕刻、篆刻,她把那颗美的种子撒在孩子的心里,静静等待着有缘人。

 

完整文字版见今日《北京晚报》


 

京范儿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北京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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