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访指画家王和平（2017年第1期）

兰干武（以下简称“兰”）：您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画指画是受到谁的启发？

王和平（以下简称“王”）：我父亲过世得早，因为家里的原因，在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和几个朋友一起扒（坐）火车到了成都，在成都遇到了陈子庄先生，当时他在文化馆教课，我就在旁边听他讲书法、国画，偶尔看到陈老师画指画（这样有近一年的时间）。陈寿民（陈子庄的小儿子）说：“你就是我老爷子的学生啊。”（早年）我出去，就是以陈子庄门人的身份，但是现在很少这样了，因为陈老先生的绘画对于我来说有神一样的感觉。

兰：您敬佩的画家有谁？

王：我最敬重的两位老师是陈子庄（号南原）先生和虞一风（号四明一风）先生。南原先生为我打开了中国画艺术殿堂的大门，我因习字作画看到了人生的希望；四明一风先生收我为入室嫡传弟子，把我当亲生儿子对待，教导我做人之根本。改革开放之初，虞老师在广东（深圳、广州、中山）等地举办指书画展览，开办学习班，我随侍左右，为我后来在深圳创办深圳市中龢手指书画研究院奠定了基础。有人看到我的山水作品，说我学黄宾虹，其实我从来没有临习过黄先生的画作，从少年时代一直到现在我都喜欢黄先生的作品，闲暇之时也是喜欢看黄先生的作品画册，早年时看不懂，但是内心喜欢，这大概就是现在人所说的“偶像”。

兰：请您谈谈中国书画与指书的关系？

王：手指书画，也就是最原始的书写和画画方式。大约在公元前10000-前5000年，中国古代先人们采用结绳记事或加以圈点，图像画于石壁之上以记事，历年或更多人们相互约定俗成，以各种不同图画或符号代表相应意思，而成为中国文字最早的形式。在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最具代表性）的陶器上，发现了刻画符号，成为中国文字的雏形。经过三千年的孕育、发展，到商代，我国的文字达到基本成熟阶段。由于受认识习惯的影响，人们对手指书画艺术在应用方面持怀疑态度，认为手指就是用来劳动、吃饭的，如果将其运用于画画或写字中，好像并不是很认同。手指书画，似于硬笔书画。传说毛笔是秦代蒙恬所创造的，在战国以前，除了刀刻斧凿外，手指是最好的书画工具。只要有需要，粘涂颜料或咬指出血，即能记事。但是在艺术中，手指无论是在书或者画中，都能收放自如的挥洒、轻重不羁的运作，表现出的效果更加妙趣横生、韵味绵长。书画同源，手指书画能更好地诠释——起源相同、本源合一。手指书画之于其他书画形式，在某些效果方面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手指书画作为中国书画的一个分支，是中国书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书画艺术的传承与创新上拓展了新思路。

兰：那您写毛笔书法吗？主要写什么？

王：最早是写颜真卿、柳公权，后来写《曹全碑》，画画后就开始临吴昌硕的《石鼓文》，从1991年开始写《好太王碑》，一直写到现在。

兰：当时您学颜、柳，现在回过头来看，怎么看待颜、柳书法？

王：通过学习颜、柳书法，我打下了比较扎实的基础，对画画没有多大的帮助，但是对执笔帮助最大，同时，隶书、篆书对我绘画的影响最大。

兰：隶书您除了写《曹全碑》，还写过哪些？

王：还有《张迁碑》《石门颂》《瘗鹤铭》《龙门二十品》等。

兰：书法界的普遍看法，颜体是王羲之以后的又一座高峰，我们现在一般的教学，不太提倡初学者去学柳公权，您怎么看待呢？

王：我觉得开始学习书法时还是要学唐楷，它的厚重和底蕴是后人无法比的。

兰：为什么不学唐楷，主要还是它的法度比较森严，一个是很难写好，写好了之后不好向行草书过渡。

王：这个是有一定难度，就像小时候老师教我们写书法，对执笔要求比较严格。因为执笔很讲究，如果说执笔不好，唐楷肯定也写不好，不像现在很多人写字不讲究这个，所以写字没有底蕴，很多书法家都比较浮躁。我觉得书法还是应该先从唐入手，再开始书写“二王”，进而学赵孟頫之类的比较好一点。

兰：刚说了楷书、隶书。那您行草写的是哪些？

王：行草写得很少，古代的学怀素的，现在，写民国时期的曾克耑。

兰：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系统学指书的？

王：1987年开始用手指临帖，用手指在生宣纸上临帖难度很大，到现在也有30年了。

兰：自古以来，手指书法的作品并不多见，在生宣纸上书写大字者更少。您研习书法的动力及初衷是什么？

王：我研习指书源于画手指画。手指书法是在毛笔书法基础上有更多要求的书法艺术，如果要研习手指书法，首先必须具备相当深厚的毛笔书法功底。

兰：刚才您说到受陈子庄先生的启发，为什么您一直想写指书、画指画呢？

王：我觉得写指书、画指画是一种内心的自然发泄，和用毛笔写是不一样的。十指连心，更能表达自己的内心。临帖、画画的时候，就自然而然流露出来很多内心平时表达不出来的东西。

兰：您写指书、画指画有30年时间，现在毛笔字还在写吗？

王：还在写，在外面写生都是用毛笔画，包括每天早上写经书也是用小楷写。

兰：指书更直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怀？蔡邕在《九势》中说“惟笔软则奇怪生焉”，您怎么看？

王：这跟每个人的修为有关，他这话说得不错，但是我觉得从其他方面来说，指画更能够提高。前两天94岁的老画家李宽明突然打电话过来，因为我之前到梧桐山（文化小镇）去拜访过他一次，他有我的一个小册子，说看到我的画觉得比较亲切，就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很想在现在的作品里求变，觉得指画表现的东西更深，更能发挥自己内心的东西。那天下午我就把他接过来，带老先生参观了研究院并看我画指画，很晚才走。我们国内有很多老画家都画指画，晚清时期的有吴昌硕，还有黄宾虹、齐白石、潘天寿，天津的杨琪、江苏的钱松喦、武汉的虞一风。虞一风先生更是一辈子画指画，他是从指画里面汲取毛笔所达不到的东西再创作，尤其是一些线条和块面是毛笔达不到的，所以就用指画来完成。

兰：指画的有些东西是毛笔达不到的，同样，毛笔的有些效果用手指也是达不到的。

王：是的，比如用毛笔画的工笔画，指画是达不到的，而指画的拙，也是毛笔很难达到的。

兰：当代学指画的人多吗？

王：多。虞小风您很熟悉，1987年成立指画会，到现在会员已经有一万余人，他受父亲虞一风的影响。我画指画就是把它当成一生的事业在做。

兰：您酷爱写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写生山水的？

王：我从小就在家里写书法、临国画山水。武汉汉阳有个奓山，小时候经常骑自行车去那写生，都是从早到晚。那里的风景非常美，这个在我早期的作品中有所表现。最近的十年，我每年有大半的时间在外采风（用毛笔写生），回来再进行创作，画了很多作品。

兰：您画指画是从哪几个方面开始着手的？

王：首先挖掘指画的历史，因为很多人觉得指画是旁门左道，不入流。实际上，在美术大词典里面都查得到，指画起源于清初高其佩到高秉，再到“扬州八怪”一直到近代。指书就很早了，明末傅山是写指书的，但是指书没有指画传承得好，指书比指画难度大。我写指书的目的是为了画画，指画最大的弊病就是不能画长线和块面，所以我在指书方面学到的最大的经验就是画长线。指画山水画，原来的老先生画山水都要用毛笔辅助上色的。我在研究的课题中，对我最有帮助的就是我画指画不再用毛笔上色，而是直接用手指、手背、手掌上色，而且上色比较均匀，最后画面呈现的味道我觉得比毛笔上色的味道更浓、更有成像感。

兰：所以这是一个突破。

王：对，再一个是指画画水墨方面，原来很多画指画的人只是把它勾线，很多淡墨画不了，但是我可以大面积上色，指书在这方面对我的启发最大。

兰：隶书和楷书是短线条，而草书是长线条，在用墨上有什么不同？

王：指书是用手指先蘸清水、再蘸浓墨，然后作调整，最后蘸清水再写，墨会跟着手指往下流，书写中节奏的掌握很重要。

兰：手指用墨也像毛笔一样表现得那么充分吗？

王：这个没有，这就是两者的对比，指书可以表现得比较拙，有刀刻的味道。我写《好太王碑》，就是因为可以从这个碑里领会一些传统的东西。再一个就是有很多指书的字像汉砖里面的老痕迹，金石味比较浓。

兰：书画同源。现在有些人认为指画是旁门左道、不入流。中国美协有没有指画委员会，或者举办指画之类的展览？

王：从新中国成立以来，大型的展览中唯一有指画作品的就是潘天寿，只要是大型的展览就会有他的指画作品，还有钱松喦入选的作品，基本上也是指画作品。

兰：指书应该也算硬笔类书法。

王：之前碰到中国书协的一位领导，他当时让我入书协就问我说：“你这个到底是算硬笔类还是算什么？”对于我来说指书和毛笔书法差不多，没有太多的局限性。硬笔的局限性很大，比如写字讲究章法和指法。很多人写指书都是抹上去的，不是书写的。我手指更灵活，根据内容来写，该藏锋就藏锋，侧锋就侧锋，和写毛笔字是一模一样。

兰：您在研习指书时，遇到过哪些困境？

王：指书初习者，最忌鼠头蛇尾，指书撰写的字体，在笔画部分有一定的局限性，其中最难书写的是篆书。手指没有笔锋，其书写的时候又和毛笔一样，分中锋、侧锋、逆锋等，还有指书写大字尤其困难。指书不是抹出、填出来的，而是用心写出来的，在研习过程中处处蕴含着中国人的行为准则。

兰：您认为指书、指画在当代文化中饰演了怎样的角色？

王：中国手指书画的构架是以中国画笔墨结构的元素为基础，最重要的是“指头”功夫。指头与墨的关系、指头与水的关系，这两者最重要的是把握神情气度、心随指运、气韵立行、通化造物，一指一墨皆是修为。在表现形式和内容上都能体现出民族文化精神，中国手指书画更能贴近“天人合一”的艺术法则，它和尊重自身生命的哲学精神相统一。

兰：您把指画作为一个课题研究，成果怎么样？怎样来检验呢？指画的水平又怎样检验呢？

王：近几年我都在做一件事，我之前去北京的时候也和朋友谈过，想在美协里面成立指书、指画机构，需要让有关部门审批，办理手续比较繁琐。

兰：可不可以开一个研讨会，把国内的一些画家、名家聚集到一起探讨这个问题？

王：我有这个想法，准备在今年或者明年，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还有很多需要准备的。

兰：现在的中龢手指书画研究院，是做哪几个方面的工作呢？

王：一部分做非物质文化遗产，另一部分做指书画的教学传承，还有一些是技法上的编写。

兰：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申遗之后怎么证明指画的艺术水平到了一个什么样的高度，毕竟还没有官方的机构。在适当的时候，要成立一个权威机构。

王：我现在在微信平台上做这方面的工作，每期都有一些指画的历史、指画故事之类的推送，但还是有很多人对指画不是特别了解。有时候我作品拿出去展览，很多写毛笔书法的人给我打电话说做得不错，看了以后对指画有了初步的认识和进一步的了解。

兰：您现在招学生吗？

王：是的，我想把指画传承下去，所以招学生，采取“以师带徒”的方式教学。原来国家画院邀请我过去办班，说让我偶尔去一下就行了，但是我这个私塾班是从头带到尾的，根据每个学生自身情况因材施教。

兰：学生是否需要有书法或者绘画的基础？

王：肯定要有一定的基础，学期的前一个星期全部是写书法。首先要懂指书，教学很简单，只要弄懂了我所教的内容，写指书就没问题。不过还是需要学生自己在家里练习，书法不是一天就能写好的。学书的方式和方法很重要，就像我们原来学毛笔的执笔法一样，很讲究。如果把手指的书写方式方法学会了，指书就没问题，不管在生宣还是熟宣上都是可以的。

兰：指书、指画还是以传统题材为主，指画的市场现在怎样？

王：市场还可以，我现在的指画山水一平尺在八万元左右，小品画是六万元一张。武汉黄鹤楼上面的界画就是我画的，我是画传统出身的，到后来再慢慢改变的。

兰：您可以把指画当秘密武器，不轻易拿出来，在关键的时候再把指画拿出来。黄宾虹的画已经是一座艺术高峰，比较难超越了，请您谈谈对黄宾虹作品的看法。

王：我对黄宾虹的山水画最感兴趣，从十三四岁到现在一直都很喜欢，但是我没有临摹过一张黄宾虹的画。

现在很多画家学黄宾虹的画，进去了就出不来。黄宾虹的画讲究篆拙之气，他的书法更好，特别是金石文篆书。如果把他作品里的线条拆开，其中金石味和篆书气相当浓。黄宾虹的画可以分几个阶段，60岁以前都是临摹，之后才是写生，虽然50岁之前也写生，但是没有转换过来，70岁之后才有了他自己的东西。现在有新的东西，只要是他的，我绝对收藏。我主要还是想把中国手指书画体系完善。

兰：刚才说到指画历史，我觉得指书画艺术的传承问题堪忧，您作为中国手指书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王：中国手指书画流传千年，现在一直处于有待振兴、研究与创新的一个困难处境中，后继乏人，同时，也处于中国绘画和民间美术的边缘位置。如果要建立、建设和完善指书画理论体系，使之成为中国绘画的一个独立画种而存在，使之具有其独特的美学价值和现实意义，还是比较有意义的。具体的实施，我是想中国手指书画做成体系以后，自然而然指画史就在体系里面。我在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时候，准备的资料很丰富，所有的指书画技法和历史都完善地写出来了，朋友都说我可以专门编写一本指书画的技法书了。

为了给中国手指书画正名，2013年10月在深圳市正式注册成立了深圳市中龢手指书画研究院，我作为“中国手指书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完整地传承了中国手指书画的技艺和技法。面对（上述）这样的窘境，我们要弘扬民族文化，抢救和保护中国文化遗产的民间艺术，也应该珍视指书画这一艺术类型，重视它的传承和发展，挖掘、弘扬、传承和发展中国手指书画的工作任重而道远。

兰：历史上画指画的画家很少有人知道。

王：是的，像苏六朋、居廉等人，他们的指画很厉害，不亚于高其佩。

兰：您的初心是什么？您是如何定义“画家”的？

王：我从小喜欢画画，就想当一个画家。从六岁开始画到现在，在这条路上走了将近50年之久，现在会画画、会写字的人很多，但要成为画家、书法家，是很难的。中国手指书画的根基是中国书画，中国书画的根基是哲学，其根又深深地扎在中国几千年的文化土壤之中。如果要成为一个画家，首先要成为一个哲学家、思想家，再是书法家，最后才是画家。我的理想从来没变过，就是被业内人士和普通民众真心地称为一名画家！

兰：谢谢您接受本次采访！对于读者了解指书、指画很多帮助。

王：谢谢！

指画山水  98cm×180cm

指画山水  180cm×98cm

指画山水  180cm×98cm

指画山水  98cm×180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