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达鉴定古画,脑子比谷歌搜索还快呢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画事君说


古代书画的世界,是一个大牛的世界。


那些历经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作品,遗留至今,资料稀少,谜团重重。有些作品因为年代久远,作者信息已经迷失;有些作品则残破模糊难辨,更有代笔、托名、作伪等老仿扰乱视线,在片笺尺素中,分析画面风格,联系各种细节,综合判定朝代和作者,简直像福尔摩斯破案一样。


画事君之前谈到过很多次书画修复,对于修复的伟大是不吝赞美。(戳此处看超级热文《民国裱画修复系列》


诚然,修复能够让古画重新获得生命,但发现、判定这些古画的年代、作者、价值、则要依赖另一群人,他们就是古画的鉴定家。


从故纸堆中寻找蛛丝马迹,去伪存真,传承保护,鉴定家做的事情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却非常难。他们的工作,具有很高的技术性,但看上去工具又甚为简单,顶多带个放大镜,更多时候仅凭一双眼睛。看上几眼,就可以下判断,对或不对。这样的特点,也造成了这行特别容易砖家横行,滥竽充数。


当然,真的专家,那还是真心令人敬佩的,最有名的,无过于当年的七人鉴定小组。今天要安利的,便是其中一位——徐邦达。



徐邦达像



 “徐半尺”:活的书画搜索引擎


生活中的徐邦达,喜欢吃西餐,喝咖啡,跳交谊舞,有点儿小资,有点儿时髦。看上去好像跟古代书画鉴定修复这个行当的气质大相径庭,但是奇妙的是,“新”和“旧”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却意外地和谐。
 
剥开“洋派头”的表象,徐邦达的身体里更像住着一位古人,对于每一件过眼的古代书画,他都像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熟悉。
                           
徐邦达先生给学生们上鉴定课


徐邦达是一位活的古代书画搜索引擎”。 


70岁时,老先生见到两幅手卷,仅仅看到外面的盒子,便知道里面是他几十年前见过的董其昌的字和画,甚至连题跋、内容和几十年前在哪儿见过都如数家珍。

 
在《古书画伪讹考辨》一书的整理过程中,题跋和题字人的名字对于徐邦达来说就像是“关键字组合”,只要见到这个组合,他就立马能知道到底是宋元哪位画家的作品。



徐邦达与杨伯达、谢稚柳、薛永年在美国鉴定中国古书画

 
徐邦达一生过眼书画无数,眼力惊人,以至于他得了个“徐半尺”的雅号,许多书画卷,只要打开半尺,他就能说出与此相关的一切。
 
某次,有人请徐邦达看画,卷轴刚展开,只露出了一片竹叶尖,徐邦达立即说:“李方膺!”待卷轴全部展开,果然是扬州八怪李方膺。
 
而像八大山人、明四家、清初四王这些名家作品,他都只需看几个字就能分辨真伪,甚至连创作年代都能脱口而出。

 


与宋文治、萧平在扬州博物馆鉴定书画合影


明辨《富春山居图》真伪:乾隆也看走眼


今天我们能在博物馆欣赏到真正的《富春山居图》,可说是徐老先生的功劳。
 

《富春山居图》是元四家之一的黄公望最有名的作品,描绘了浙江富春江的秀丽山水,是黄公望历时7年于79岁高龄时精心完成的画卷,赠与友人郑樗(无用师)。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
 

清顺治年间,此真迹递藏到了宜兴大收藏家吴洪裕手中。
 
吴洪裕此人有钱任性,对《富春山居图》也是疯魔了一般,为了收藏观赏,甚至专门在家里建了个“富春轩”。他临终之际,竟要求家人焚烧《富春山居图》给他陪葬。幸好他侄子是个明白人,从火中把画抢救了出来,用另一幅画代替《富春山居图》给吴洪裕殉了葬。
 
但即便抢救出来,《富春山居图》也已经被火燎得伤痕斑驳,还断成了两截。经过吴家后人吴寄谷的修复,此画卷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叫做《剩山图》,另一部分,也就是主体被称为《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


《剩山图》留存了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看不出损毁和重新揭裱的痕迹,而《无用师卷》则被调整了整个布局,将画末尾董其昌的题跋切割下来,调放置画首,这样便形成了一幅全新的画作,火烧的痕迹也被巧妙地掩饰住,想来吴寄谷也算是裱画界的高手了。

 
1745年,收藏界名人,弹幕帝始祖乾隆,也得到了一卷《富春山居图》,欣喜若狂。
 
众所周知,乾隆是出了名的“弹幕小霸王&盖章狂人”,但凡经过他的手,那些历代名书画真迹便无一幸免,留白处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题跋,越高兴,话唠症状越重,字数也越多。
 
于是,他在这幅自认为是真迹的《富春山居图》上题满了字,盖满了章,连山头的空白处也不放过,表示所属权。
 
染鹅,第二年又一幅《富春山居图》被送进了宫。
 
纳尼?!
 
原来第一幅《富春山居图》乃是明末摹本,有作伪者伪造了黄公望题款和名家题跋,而第二年的那幅,就是吴家的那幅。
 
乾隆感到有点儿方。
 

但乾隆绝不能承认自己眼拙,硬是把沈周的摹本说成是真的。大臣们也不敢反驳,因为乾隆是那种“一言不合就要你提头来见”的老大,所以他说是真的,就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被乾隆题字的这幅画,后来又被称为《富春山居图·子明卷》



黄公望《富春山居图·子明卷

 


局部


此后,《富春山居图》这笔糊涂账一直没有彻底算清楚。
 
时间流转到近代,“九·一八”事件爆发后,故宫博物院决定进行文物南迁,徐邦达此时正在故宫负责古书画的收集、归档、研究和鉴定,便跟随文物一同南下,停留上海期间,他发现库房里有两幅真假《富春山居图》,这引起了他的兴趣。
 
徐邦达的鉴定风格走的是“技术派”路线,注重讲求实质证据,全面细致。对于一幅书画,他会全面地分析该作品的墨色笔法、落款、题跋、印章、纸质、装潢剪裁、书画家生平、师承、作伪状况、递藏状况、文献记载等。这与谢稚柳依靠大量书画创作积累判定风格流派,或与启功从文史角度鉴赏书画作品有很大的区别。
 
徐邦达仔细鉴定后,认为被乾隆判为真迹的《子明卷》题款不符合元代的规范,也就是后人拿沈周的摹本作伪,却没有仿出元人题款风格的精髓,而后进宫的《富春山居图·无用师卷》有着火烧和修补的痕迹。
 

经过多重论证,他最终推翻了乾隆对于《富春山居图》的判断,证明《无用师卷》才是真迹。



黄公望《剩山图》



局部


后来,《无用师卷》真迹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而失传多年的另一段《剩山图》经吴湖帆1938年发现后转藏入浙江博物馆,成为了该馆的镇馆之宝。
 

《剩山图》和《无用师卷》两段画卷,历经600年辗转漂泊,分离多年,终于在2011年于台北博物馆合璧展出。


某种程度上,是徐邦达给了真画合璧的可能。


废纸堆中淘宝:

差点错过怀素《食鱼帖》唐摹本


怀素的《食鱼帖》唐摹本,又是一件他抢救的国宝,而且从“废纸堆”里淘出来的。
 

上世纪70年代末,,徐邦达对全国古书画进行文物抢救鉴定工作。完成了青岛博物馆的鉴定工作,将要离开时,徐邦达顺口问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是否还有没鉴定过的字画?工作人员回答说,没什么重要的文物了,剩点不要紧的。


尽管如此,徐邦达还是坚持都看了,这一看不要紧,竟然发现了白麻纸上的怀素《食鱼帖》唐摹本。

 

怀素《食鱼帖》
 
他在《古书画过眼要录》中写到,“此帖墨色浓润,神采不失……书法高华圆润,放逸而不狂怪,风格在真迹《苦笋帖》、宋拓本《律公帖》等之间,结字亦近有来历的宋人临本《自叙帖》,但细看笔画稍嫌滞涩,在枯笔中又见有徐徐补描之迹,必是勾廓半临半摹之本。其勾摹技巧的高超,所见只有唐摹《万岁通天进王帖》等,堪与比拟。虽不能如《苦笋帖》那样的流畅自如,但结体笔画保持怀素书法一定的面目,可谓‘下真迹一等’,更非刻拓本可及。”
 
若非徐邦达的顺口一问,这件具有重大学术价值的高古摹本便极有可能被埋没在文物堆中,永远无法重见天日。



在美国著名学者藏家翁万戈家鉴定书画

 
同样在这次全国巡回中,徐邦达还发现了黄公望的《雪夜访戴图》、王渊的《桃竹雉鸡图》,前者现已成为云南省博物院的镇院之宝。



徐邦达先生在美国鉴画之余不忘做




七人鉴定小组,那段走南闯北搜罗的时光



1983年,徐邦达参与了中国历史上“第三次书画普查”,就是国家文物局为了摸清中国大地上到底有多少中国古代书画,而专门成立了一个专家鉴定小组,在全国展开工作。

 
这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行动,为什么这样说?
 
中国书画史上,只有三次大的普查行动。
 

第一次是在北宋宣和年间,留下《宣和画谱》;第二次是在清朝乾嘉年间,编出《石渠宝笈》;而这第三次书画普查,专家组历时8年,走遍了中国数万里疆域,鉴定了8万余件中国古代书画,最终编纂成了一部《中国古代书画图目》。


想要知道中国大陆的古代书画状况,查这个就对了。

 
徐邦达连同谢稚柳、启功、杨仁恺、刘九庵、傅熹年、谢辰生,这7位大咖就是中国古代书画鉴定组的7大专家。



徐邦达与刘九庵看画

 
由于鉴定书画数目太过庞大,徐邦达时常在工作时专注忘我。
 
一次他背靠炉子工作时,棉大衣的后背被炉子点燃了他竟都没有察觉。
 
就连生病或是做梦,徐邦达都魂牵梦绕着那些古代书画。据其夫人滕芳回忆,一次徐邦达感冒发烧,正在睡梦中,突然大喊“挂,挂!”夫人赶紧问:“挂什么?”徐邦达闭着眼睛,用手指着墙的方向说:“从这边开始挂,唐、宋、元、明、清,依次挂。”



徐邦达与夫人滕芳


临摹修复古代书画:初心不改,就是喜爱


徐邦达虽然从事古代书画鉴定工作,然而其初心其实是当一名画家。
 
     
徐邦达《临陈老莲仕女图轴》
 

他的父亲徐尧臣是上海的一名丝绸商人,热衷收藏名家书画,徐邦达从小受到父亲影响,也特别喜爱文雅之事,父亲见状,特意为他请来名师李醉石、赵叔孺等,教导他诗赋书画。



徐邦达《松壑清秋》纸本设色,1948年

 
虽然后来徐邦达师从吴湖帆、张珩、王己千等鉴赏大家,30岁左右便在书画鉴定圈闯出了自己的名堂,但究其后来能在故宫钻研、鉴赏、修复古代书画,他自身的书画功底深厚也是非常大的优势。



徐邦达《古书画鉴真》手稿

 
徐邦达在临摹古画上花费了10年之久的功夫,其临摹的李昇、张渥、华喦、王鑑等名家的摹本几乎可以乱真。



徐邦达《临唐寅落霞孤鹜图轴》

 
徐邦达早年曾为吴湖帆所藏黄公望《水阁清幽图》修补残缺部分,这幅画现在已经成为了南京博物院的镇馆之宝。
 
而故宫所藏的恽南田《花卉册》,其中也有徐邦达帮忙修补的一页,当问及为何能够做到修复如初,天衣无缝时,徐老只是简单地说:“就是喜爱”。

 


1996年,徐邦达在比利时作画

 
晚年的徐邦达卧病在床,尽管已经不能自如地说话和行动,但依然爱看画。他的夫人滕芳说,每当老人心情低落时,只要把他喜欢的画挂起来,他一看到,就会开心地伸出大拇指。
 
这些书画,其实就是徐邦达的生命。



 民国画事更多精彩内容







评论区留言 和画事君聊天


发表
26906人 签到看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