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忆

诗忆

——悼念汪国真

这个春日的清晨和往常一样，我打开手机看新闻和天气预报。只是今天的头条是一位诗人去世的消息，在这个没有诗的年代，一个诗人去世的消息上头条着实有点意外，但是这个诗人是汪国真，一个在七零后留下太多印记的诗人，在他淡出那些少年视野二十几年之后的一个春日清晨，着新装的白云，弥漫花香的空气，透过香樟枝叶零碎的阳光告诉我们他——走了。

这个早已结局的故事，本该没有什么情节，便只能温故，而无法知新了。

二十三年前的一个春日清晨，很像今天，三中操场上盛开的木香花让整个校园弥漫着春天的味道，热烈的阳光照耀着少年的孤独，来自江南水乡的白云送来杜大的嘱托，大概他又在众人面前夸耀儿子的好成绩了。清晨放学，我就去三中南边的一个粥铺吃早餐，逢集的时候，那里会有几个卖旧书的摊子，我常去淘一些便宜的书。当然，梅每天放学的时候会路过那里，她很好奇我为什么放了学不回家，在她被阳光拉长的影子里，我也渐渐有了好奇，她怎么好几天没有问我数学题了。好奇的种子在那个春天疯长为一种不能诉说的烦恼，在西蒙和加蓬克的音乐里慌乱地舞蹈，怎么都安静不下来。直到那个遥远的清晨，青春在汪国真的诗里懵懂而偶然地开始，我开始学会安静地等待。每到逢集的日子，我都会迟到，手里拿着那本被汗水浸湿的日记本，只有她知道里面抄的是汪国真的诗。当我把汪国真诗集抄完的时候，夏蝉伊鸣，小荷初绽，我们的初中毕业了。她去了省城的中专，我留校读了高中；后来她中专毕业回乡工作了，我却去了一个海边的城市读大学。在爱的坐标里，没有交点，那就做条平行线；在不远的距离，守望青春最美的诗性；在漫漫光阴里，彼此真诚祝福，终成为一生的朋友。

对于诗的爱好一直没有停止，高中、大学以及毕业后回乡当了一名老师，再到后来见到初为人母的梅，相逢一笑，无诗再续的时候，我相信凡是到达的地方，都属于昨天。我在诗的路上寻找明天和希望，一直没有停止。被梅笑作傻的气质融进了属于自己的诗歌，我读给我的学生们听，在他们的笑声和泪水里残存着那个时代最后的晶莹与天真，在送他们进入大学之后，我无法直面失去的痛苦。领导有一天告诉我：“我们第一次带高三的老师都像你一样，舍不得啊。就像初恋无法挽留又无法释怀。再带一届就像我们一样释然了。”原来他们曾经像我一样，只是我没有像他们一样。带过那一届高三，麦黄杏熟，蝉鸣荷绿的时候，我选择了离开，只留下一首诗：

那池美丽的春水，

曾经有过你的影子，

我是无意间走过，

才听到你轻轻的叹息，

我该怎么告诉你，

我该怎么挽留你，

那么美丽的花衣，

在我的眼里匆匆舞去。

从此，我的生命与春天有了个约期，

我用身体读懂了季节，

对你的爱情至死不渝。

那年暑假，我像一只蝴蝶一样轻轻飞走了，在古韵悠悠的扬州，我和杜大进行一次促膝长谈。运河上的夏日晚风依稀记得我们谈话的内容。

“我想当一名诗人。”

很难想象这句话是对一个没有进过学屋的水手讲的，但是我没有对牛弹琴之虞，虽不是多年父子成兄弟，我是知道杜大会写诗的，每年春节，他都要自己创作对联让我来写，甚至在高中毕业的谢师宴上他还即兴吟了一首自创的五绝。至今无法解释原因，我只好相信是运河的水赋予他黝黑皮肤的同时，也赋予了他一种灵性。就像后来我的很多作品也是在水边完成的一样。

我希望得到他的认可和支持，可是我失望了。我无法回答他“你拿什么养活自己”的问题。我和杜大的诗的区别在那一时刻清晰盈然，他的诗来自于生活的自由，而我的诗源于青春最后的悒郁和孤独。

等我的自由如花般盛开的时候，我经受了那个漫雪的冬天，杜大永远地走了。在他未尽的生活之路上我要继续，只是没有按照他的方式开始，在到处都有他脚印的城市，我重新回到讲台，成为一名老师，一名不再写诗的老师。

四年后，我遇见Dora，收获了属于生命的爱情，我知道对于生活积极而勤勉的态度，让我渐渐看到曙光，不算拮据的生活时常点缀着阵阵笑声，多像多年以前校园里盛开的木香花，洁白的花簇在阳光下像一首无言而寂寞的诗，可惜发黄的日记本在几次搬家之后不见了踪影，那些年轻的诗句也在生活的喧嚣和烟尘中沉寂下去。没有诗的生活在渐渐接近钱与名的时候也多了一些疲惫和遗憾，母亲和Dora脸上的微笑会让偶尔空虚的灵魂明确方向，可是少年的烦恼似乎只是换了形式，我的困惑一点没有减少，如果我坚持的意义只是为了生存，自由的价值何在？终于有一天我读到了Dora给我写的诗，那是偶然中的顿悟，还是灵魂不死的信仰？我不知道。当我在车水马龙的都市寻找诗句与哲学的时候，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回到十七岁了，那种瞬间即逝的灵感在我某个下午的咖啡里，在我一堂课中学生微笑的脸上，在我讲起很多年的故事依然心跳的下午，，对话西格里夫·萨松，对话独上高楼西望的自己。阳光透过半开的玻璃窗，送来阵阵花香，告别朵朵云飞，只能写下一首蹩脚的诗，告诉这个无法信仰的时代，在一个诗人逝去的时候，我依然选择诗意地存在，不为坚强，只为爱的名义、自由的价值：

草绿花红春光好，

风微雨寂鸟声高。

行人不觉尘里去，

奈何柳絮铺满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