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红》114、存扣哭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元红》,中国乡村版的《红楼梦》


  次日清晨,存扣扛着装满纸钱的蛇皮袋悄悄地出发了。袋子太大,他不得不弯着腰,看不见他的头脸,像个负重的满载而归的拾荒者。他不好意思走大街,从庄后绕了过去,但还是被不少人看到了。从村西到老八队后面的墓地,起码四五里路,袋子虽不重,但“远路没轻担”,又得弯腰低头,累得实在够呛。

  虽然东方的红日已经升起两篙子高,但早上的雾岚还没散尽,梦一般地浮荡在墓地间。鸟儿们啁啾不绝。静穆的土坟和碑,淋着露水的草、花、树和芦苇。存扣在坟冢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北角秀平那儿走时眼里已蓄满了泪水。多年不来了,这墓田的格局发生了变化,多了不少坟头,可是存扣还是很快地看见了秀平掩在草间的墓碑。十八年前的那棵单薄的榆树苗已长成了挺拔的老树,略微有些倾斜地撑起一方婆娑,树叶苍郁;树丫间有个大大的喜鹊窝,四五只新生的喜鹊站在细枝上,转着脑袋瞅着蹒跚而来的存扣——它们还不晓得怕人。坟上长满了青草,青草间杂生着各式的野花。河边上的芦苇密得如同青纱帐,居然从浅水处爬到岸上好远,爬到了秀平的坟墓一侧,秀气而茁壮地丛立着,碧绿可爱。秀平的墓是这样的丰饶,生机勃勃。“姐姐,我来了——”存扣叫了一声,把钱袋掼到地上,哭出声来。


水乡雾岚


  只有在秀平面前,他才有一种做弟弟的感觉。他可以在她面前无忌地哭,哪怕她还活着。

  还是先不忙哭,先干活。存扣忍住眼泪,先点了三张“地府钱”扔到河岸上。这是通知地府,有人来敬祭亡人了。又抓出一把点了撒进墓地中间,让“大家”沾些秀平的光,然后才在秀平的墓旁点上纸钱。他一把一把细致地烧着,嘴里念念有词:“姐姐,你晓得我来了吗?我是存扣呀!”“姐姐,我烧钱给你呢!”“姐姐,你来拿钱吧,拿过去慢慢用啊!”纸钱往树上飘起来,盘旋着,如纷纷纭纭的黑蝴蝶,热烈地跳舞。他的脸被烤得发烫,纸钱灰落满了他的头肩。他虔诚地烧着,凝视着阳光下蹿动的火苗,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大安详。为什么只有在秀平面前他的心情才能平复如斯,这么多年了?秀平是他的初恋,他最爱她,也最怕她,又最服她,她是爱他疼他管他的姐姐呀——他生命中无法取代的亲人!他在火苗的跳动中追忆着少年时光,他和秀平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的鼻翼翕动着,嘴在颤抖,终于又哭起来。这是正式的哭。他放开声来哭,哭得眼泪鼻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失态了。像是一个饱受委屈的孩子,哭哭说说中甚至带着在亲人面前撒娇使泼的成分——他的恋姐情结毕露无遗。他就这样无所顾忌地哭着,树林间的鸟儿都不吱声了,好像都驻足侧耳听着。他要痛快淋漓地在秀平面前哭一场。

生死恋


  在哭诉中烧完了纸,他累了,头有些晕。他坐在秀平墓上吸烟。太阳温热地照着他,让他有些昏昏欲睡。他果然就歪仄在秀平的坟上睡着了。他睡得安详极了,有一滴泪在他的睫毛上吊着,熠熠地闪着光。

  早晨没有风。那堆黑色的灰烬里却有一片巴掌大的纸钱灰动了一下,像伸懒腰,跟着便施施然飘浮起来,在存扣头上盘旋。

  忽忽悠悠,久久不落……

  ——真像一片被风吹起的黑色的叶子。

  “咕咕——”不知什么时候,一只美丽的鸟落在附近的苇枝上,冲着存扣清亮地呢喃了一声。


苇尖上的小精灵


  存扣到秀平坟上哭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人们欷歔不已,都说存扣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这么多年了,还惦记着小时候未定亲的恋人,一个死掉的姑娘;还去为她烧纸、哭她。有人就说,如果秀平不死,来娣有存扣这个好女婿,还要比现在快活呢。秀珠进了曲江小商品市场后,生意一直做得很顺畅,在他店里帮忙的来自仪征后山区的姓陈的姑娘爱上了他。婚后生了一女,叫徐扬,聪明伶俐,会唱会跳,带到顾庄时无人不夸。秀珠在扬州解放桥下买了商品房后就把妈妈带过去了,做做家务,带带孩子,过过城里的日子。来娣在家里做道奶奶,烧香拜佛惯了的,以为去了扬州,人家城里人文明,不相信迷信,没有个烧香的地方,哪知道扬州是个古城,庙呀观的到处都有,比乡下上档次多了。据说来娣现在要么不出去烧香,要烧就到大明寺、高旻寺和琼花观去烧,还搭车到过镇江的金山寺。镇江离扬州三十几里路,乘个公交到瓜洲,再上轮渡过个江,到起来快得很——等日后“润扬长江大桥”建成后,去镇江还要快呢。

  人人都说来娣大半辈子吃尽酸苦,到头来却享了老福,还是做人厚道好,老天总会开眼,总会有补偿。——人还是行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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