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专题 | 陈美林评《儒林外史》(第四十五、四十六回)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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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 
   九月,南京全民阅读一月一名著活动正式拉开《儒林外史》的序幕。在本月的活动中,我们倡导回归阅读本身,每天两回,根据自己的体会畅所欲言。为了配合每天的阅读,我们特地精选了国内著名《儒林外史》研究学者南师大陈美林教授对每回内容的回评,以助大家阅读。学者的观点也仅仅是一家之言,我们更多的希望每一位阅读者能在书中读出自己的体会。欢迎大家投稿,我们将选取优秀作品在悦的读书微信公众平台进行原创首推,并向相关纸媒推荐。月底对阅读量最多的作品进行奖励。


第四十五回

敦友谊代兄受过 讲堪舆回家葬亲

 

此回书继上回余特故事,继写其私和人命一案已然发作,乃弟余持抗命,含糊了结,余大返归故乡。为安葬先人事,又引出另一对弟兄余敷,余殷的故事。

文木老人以生花妙笔,于叙写二余(余特、余持)而后,又出另一对二余(余敷、余殷)弟兄,此两对二余为“嫡堂兄弟”。两对弟兄心性相异,但各自弟兄又相似。异中有同,同中有异,极富变幻之能,全无呆板之病。两对弟兄围绕“五河”陋俗而出场,由见解不同而形成针锋相对局面,《外史》中先出之二余,对“五河”之势利嗤之以鼻;后出之二余,对方、彭之势焰趋之若鹜。余持支持乃兄余特,余殷附和乃兄余敷。四人之心性,均于渠辈之争论中显示无遗。

后出之二余,虽与前出之二余为“嫡堂兄弟”,却鄙视特、持二人,而吹捧方、彭两家。此亦不足为怪。前于此,已有余持之妻舅赵麟书曾发表同样议论,亲友相处,亦有“势利”二字横亘于胸中,更遑论荤饭之唐三痰矣。作者必写出亲友之势利,方能更深层地提出社会之势利。后二余之出现,实为表现前二余之遵守祖训,以反衬“五河”风俗之丑陋、浇薄耳。其余如糟坊争风、对门失火等情节,亦均为此一意图而设计。文木老人对故乡全椒之风俗实为深恶痛绝,于《移家赋》中曾有所表露,并因此而移居南京。因此可见,《外史》中之“五河”陋俗,亦非一地特有。作者于此回之前后,曾一再予以饥讽、抨击,正是渠自身于故乡全椒所受之凌辱,借《外史》以尽情喷发耳。

余特、余持之作为,常得文木老人之称赞。然渠辈之尽孝悌,亦有可非议者:余特尽孝,私和人命;余持尽悌,包庇乃兄。恪守封建道德者,时有干犯法纪之事。此为文木老人有意嘲讽,抑或为其无意表露耶!

彭乡绅、方盐商,直至此回书中仍未出场。然侪辈势焰却由不同人物之口铺张开来,热闹喧天,似乎此二公已无所不在,充斥“五河”社会矣。文木老人文笔之灵妙生动,一至于斯。

前回书与此回书关于风水葬地之事,写得活色生香,真令人拍案叫绝。此又与文木老人之切身体验有关。作者历代先人中颇不乏寻“善壤”以安葬先人求子孙发迹者,渠之高祖吴沛之父吴谦即如此。吴沛死后,其长子国鼎也复如是。即令作者本人,早年亦信此术,三十岁时所作《减字木兰花》词中,就曾因自己不能如陶侃那样寻得“牛眠地”以安葬亲人,而发出“未卜牛眠”之悔恨。《外史》创作于三十岁以后,可见其中对风水堪舆之嘲讽,必为其后生活之教训、学识之增进从而生发者。明乎此,后之读者必为文木老人思想之不断跃进而钦佩不已。


第四十六回 三山门贤人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

    此回书由上回叙写两对二余弟兄故事为主,过渡到以余特故事为主,并由渠赴南京寻馆与返五河就馆为线索,分写南京贤人聚会与五河社会势利,借以两相映照,形成鲜明对比。

    此回书之虞育德,乃是祭泰伯祠后唯一一次正式出场,但亦为其退场。当年祭祀泰伯祠,意在倡导礼乐兵农,主其事者除虞育行德而外,尚有庄绍光、杜少卿、迟衡山等人。祭泰伯祠盛誉至今已有六、七年,实践礼乐兵农之萧云仙、汤奏等会也已被投闲置散,并先后来到南京。此际,倡导者与实践者相聚于曾修武惠王庙之庄濯江家。当年庄绍光曾希望杜少卿、迟衡山等,于濯江修成此庙以后,也“替他做一个大祭”。而今,非但此一祭未成事实,即连已做成之泰伯祠大祭,也成为陈迹。主祭者即将离此而去,无论倡导者或是实践者,均将“无所依归矣”!世事之不可为,以至于斯,真令贤者为之神伤。此可知迟衡山所感叹之“前代后代,亦时有变迁的”,非仅指青枫水草一事而已。至于成老爹河东河西之言,与此论虽相近,然彼仅从荣华富贵之归属论人,沦于势利矣。岂可与迟衡山之言相提并论哉!

礼乐兵农理想之渐趋破灭,虞、杜等人业已有所感受,是以虞育德要儿辈学医,以一技之长谋生乃可不依附于人。引种见解,确为渠于出仕之后有所亲身体验之言,实亦为文木老人之觉悟也。《外史》中还将有所表露。

五河县之势利社会中,亦有几个反势利人物,如余特、虞华轩等,侪辈曾受虞、杜之熏染,然彼等之心性、行事,却较虞、杜等人为逊一筹矣。此亦为时代凌替、贤者亦日趋下风而致。

    五河两大绅商彭、方仍未正式出场,彼等势焰依然由他人口中道出。无行之士子唐二棒椎、逢迎趋奉之市侩姚老五、为人猥琐之掮客成老爹,虽各自言行有异,而势利之心则同。作者描摹侪辈声口,惟妙惟肖;揭其心术,明白如画。尤以在唐以与与乃至“同榜”、“同门”如何称呼一事向虞“请教”,唐、姚二人否认季崔来拜虞之事实,成所说功名转移等情节中刻画入微。也正因这等小人如此之势利,使得虞华轩“激而为怒”,起而斥责,毫不留情,从而更深刻地暴露出侪辈心性之卑劣。

    季崔乃父与曾做盐运使之荀玫为同年。以此渊源,季崔往日曾云扬州秋风,并谋利肥缺;此次又以厉太守为荀玫之门生而来五河,何时查访盐典为由,而行勒索之实。彼之行为日趋卑污,亦为世风日下所使然。

    文木老人略加点染向崔之事,却大大加重本回书对社会风气之抨击力量。而季崔之再度登场,又使作者得以回顾勾连往昔之人与事,务使读是书者有线索不断之惑,不以之为信托拈来之杂凑也。

 本文节选自商务印书馆《陈批儒林外史》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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