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谖草专栏】蚯蚓
蚯蚓
文/俞春霞
一我单知道菜地里有蚯蚓。
我不知道雨后的校园的柏油路上竟然爬满蚯蚓。
小时候，和妈妈一起种红薯苗，一锹下去，总能看到蚯蚓，妈妈说，看吧，这地好，有蚯蚓。当时不明白，为什么有蚯蚓的地方，就是好地。
后来也没有空闲去研究这个小问题。爸妈都是泥腿子，他们也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在土地里再折腾。
我是费了好长时间才明白，我再怎么折腾，血液里都留有泥土的味道。此是后话。
再后来看了绘图本《蚯蚓日记》，里面用蚯蚓的自白写道：我挖地道的时候，也帮助地球呼吸。原来蚯蚓让土地松动了，好长苗。
关于蚯蚓，其实，最有印象的，是帮助哥哥们挖蚯蚓做钓饵，我自己不会钓鱼，至今一条鱼也没钓上过，可是哥哥们钓鱼像是钩上有神器，一会就能钓上一条。如今老舅更是买了钓鱼的全套设备，甚至连阳伞都备上了，钩上也似乎有“吸鱼石”，跑近看，鱼钩上左不过还是小蚯蚓。
舅舅的鱼饵都是买的，哥哥们小时候钓的鱼饵，可都是我们动手挖的。
就在屋后，随便找块地，随便的一挖，两三条，再一挖，又两三条，旋即就能装满一小瓶。这边我挖的兴致还未满，那边哥哥们就叫嚷着：够了，够了。撒点米或者糠，打个堂子，就静静地站着不动，看鱼凫动来动去，猛一沉，轻轻一拖，一条鱼！我自己钓不上来，但因为挖蚯蚓有我的份，所以觉得那钓的鱼里有我一半的功劳。
小小的蚯蚓里满满的童趣。
后来一段时间，地里的蚯蚓少了，很难找。说是污染严重了。
生活的节奏匆匆，谁来管这小小的蚯蚓，于是似乎谁也没把它们放在心上。
又过一段时间。每当雨后，学校的柏油路上经常这样爬满蚯蚓。一条，一条。有点瘆人。
等阳光出来，一条一条的蚯蚓都变成了蚯蚓干，许多人还是脚步匆匆。
而我却不淡定了。
二今天的课前三分钟演讲是研。研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爸妈离异后，妈妈不知所踪，爸爸去了外地打工，常年不回家。研一直跟着爷爷过。第一眼看到研，在人群中很突出的是他一脸的阴郁。说实话，我心中一紧。后来故意让研做了体育课代表，故意多和研谈话，故意和研开开小玩笑。研的眉头渐渐打开了。今天就是这个研演讲。
他轻轻地站在讲台上。语气很轻，“我三岁父母离异，七岁，我的奶奶去世了。”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些个字。但字字掷地有声，班里静极了。
接着好长时间的停顿，没有人催促。人们秉着气，包括我。
“从小我就觉得和别的孩子不一样，总感觉我少些什么。”
又是一阵停顿，我在心里做深呼吸。
“在小学，因为我的家庭背景，别人似乎对我非常的疏远，时不时受到别人的嘲笑、抛弃，所以感觉自己比别人低一等，在同学面前的我感觉十分得自卑。我几乎没有活下去的信心。”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仔细听着，眼眶有点发红，悄悄低垂下头。
“在五年级的时候，一次放学，偶然遇到了一个女孩，她看见孤孤单单的我一个人走着主动先问我：你没有人接你吗？我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她告诉我她其实跟我一样。她的父母都不在了，就她一个人。顿时我的心里就觉得跟她亲近了不少。那天我跟她聊了很多。聊着聊着突然她问我：‘你恨你的母亲吗？’‘恨！’我说。“啪！”她随手给了我一巴掌，我当时完全蒙了，觉得莫名其妙。但当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落泪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流着眼泪说：‘至少你还有父母在，你以为你的父母不爱你吗？只是没有能力爱，并不是不爱。’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说，半路来个人聊得正起劲，突然被打，真的莫名其妙。”
“一连把她的话想了好多天，终于有一天，突然觉得，其实自己也没有那么惨。比起那个女孩我至少还有父母在。于是我内心活下去的信心多了许多。”
他讲这一段故事的时候，只是偶有停顿，比之前顺畅多了。我们听得惊心动魄。
接着他说，“她改变了我的一生，不是她，我早就不想活了。其实人生中不需要一件大事，只是一句话，或者一个字，或者哭泣后的微笑就能改变一个人，所以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一句话改变一个人》，谢谢！”
演讲结束了，教室里掌声雷动，很多孩子眼里含着热泪。
我亦是。
三一杯清水，一支红笔，坐着改作文。本次作文题——《我的故事》，写得不错的文章不少，我很惬意。比起七年级的幼稚，八年级的文字老练流畅了很多。一年的日记没有白写，一年的课外阅读没有白读。突然读到了时星的文章，时星是个很胆怯的女孩，总是绕出人群行动，体育课上、课间总见她一人在人群边缘或站或坐，目光遥远。广播操跳跃活动从来不做，跑步跳跨基本免谈。她似乎不敢正视别人的眼光，她太害怕别人对她的评价。但是这个女孩在写作上就是有才。每每读完她的文字总在全班对她大夸特夸一顿，因而常常看见她羞涩会心的笑容漾起，今天又读她的文字，淡淡的如水般的叙事，如流水般流畅，但我面对此文，心中一痛，久久也不能释怀。
《我的故事》/时星
刚上小学时，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新颖的，但若是我知道戴上红领巾后的某一天对我意味着什么，就算那天一整天旷课我也不想去面对。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而此时的我心里却阴雨绵绵，粗心大意的我忘记戴红领巾了，走在学校门口，我犹疑再三，转而望向身边的妈妈：“妈妈，我忘记戴红领巾了，你去帮我买一条好不好？”
妈妈当时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边推我边说：“快进去吧，不就是一条红领巾嘛。”“可是……”话还没说完，妈妈就只给我留下一条稀疏的背影。
我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进校园。
忐忑着心就要走进教室，一个戴着红帽子，貌似三四年级的同学叫住了我……
接下来便是噩梦的开始，也不知是第几节课，班主任火冒三丈地问：“谁没戴红领巾，站起来！”不明所以的我站了起来。
满地的书，老师愤恨的眼神，歇斯底里的声音：“你干脆不要来上学了！”40多双眼睛看着我，我不知道是站着还是坐着，掉落着眼泪，世界里一片灰暗。
傍晚，夕阳洒满校园，妈妈和老师并排走在前面，我跟随着走在后面，她们谈着话，我则始终沉默，记忆中这一天也是沉默的。
我的故事里都是小事，可是小事却改变着我。
我记得上小学前的我是开朗大胆的。
四我一晃神，差点踩着一条蚯蚓。
比之我小时候为钓鱼挖的蚯蚓，这蚯蚓显得大多了，更像《蚯蚓日记》里的蚯蚓男孩。
其实很多的这样的蚯蚓或许就是这样被人不小心踩死了，成了蚯蚓干。
荀子云：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
可是再“用心专一”的蚯蚓，怎么啃得动这坚硬的柏油路呢？
不知为什么，我看着柏油路上的蚯蚓，突然莫名地想着我的学生研和学生时星们。
在他们年幼的时光里，一路跌跌撞撞，任何谁的不小心的一只脚，都可能将他们碾压。
若有所悟，回头想要再找寻刚才的那只蚯蚓，它却再也不见了。
“夜夜空阶响，唯馀蚯蚓吟”。
怎么突然觉得小时候挖蚯蚓有点罪恶感。
蚯蚓也是会叫的，因为疼痛？抑或欢歌？
从此，将一条小小的蚯蚓放在心上。
作者简介
俞春霞，扬州市甘泉中学语文教师。立根乡土教育，享受平凡拒绝平庸。感恩君姐，感恩湿地，匍匐语文湿地，决心做一只狂奔的蜗牛。
编辑：俞春霞
制作：吕英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