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近作 | 王慧骐:我的中学时代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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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中学时代 】

王慧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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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1972年,是我的中学时代。

一滴小小的水珠,它流溅的生命也曾是那个大时代的折光呵。


——题  记



学工学农学军

       我所就读的中学,是那座古城的一所名校。若干曾经名动中国的人物都毕业于此校。

       我在小学毕业前,正是以敬畏与神圣之心填报了这所学校的志愿,并参加了全省组织的正规统考,且发榜的成绩亦有望踏入这扇光荣之门。但到了这一年的9月,一切建立已久的秩序似都被踩在了脚下。虽然还是进了这所学校,但凭借的却是根据住地就近入学的条件。心中渴盼的那枝橄榄,吃到嘴里时已非原本的味道。

       初中三年间虽也有各种课程的安排,但教材已面目全非,读书学习不再是主业,更多的内容是向工农兵学习的社会实践。

       印象中曾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是在一家汽车修配厂度过的。在翻砂车间搬过几十斤重的铸件,在精工车间用铁砂皮打磨车床车出的工件;排成队去烈日下锄草,那半人高的蒿草之中有不少锈迹斑斑的废弃了的旧汽车的零部件;还曾帮助一些不识字的工人师傅写忆苦思甜和大批判之类的文章,他们一对一地口述,我们用笔记录下来,整理后念给他们听,他们满意了,再誊写出来交给车间主任,而后集中张贴在专门的宣传栏里。

       学农就更像那么回事了。几个班级组成的大部队带着行李衣被,拉到了几十里之外的农村,铺上稻草打地铺,住在大队提供的砖坯搭建的草房里。十几岁的孩子感到这样的集体生活很新鲜很刺激,晚上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地都不肯睡。吃饭时,菜都打在脸盆里,一人手上捧一只装满饭的搪瓷盆,十几双筷子一起朝那盆里夹菜。活儿则是由贫下中农伯伯带着一道干。用畚箕挑肥,或赤脚跳进那臭气逼人的沤肥池里,用钢叉把已沤黑了的青草或水生植物,一叉叉地叉起来,再奋力甩到上面的畚箕里,我的手上因此磨出了血泡,叉的过程中疼得受不了。用圆竹杠抬那扎成捆的麦把,两个肩膀也都痛了好些天。三年里像这样的学农经历有过好几次,每次的时间总在十天半月左右。劳动结束后布置每人都要写小结,写自己怎样用汗水洗刷身上的小资产阶级思想。

        所谓学军就是请了部队的战士带我们去拉练。最远的跑过四五十里的路程。要求每个人都必须带上背包。我从家里找了条小棉被,也有四五斤重,背到学校并不觉得,一上了路就知道了份量。记得还组织过两次夜行军,走一阵,跑一阵,部队战士领我们喊口号: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跑着跑着就有同学打起了瞌睡,步子走乱了,踢到了前面同学的脚。最开心的是宣布休息一会,坐下来吃干粮。同学之间互通有无,什么金刚脐呀烧饼呀馒头呀,你扯一块给我,我掰一截给你。还有一回吃到了一个同学带的狗肉包子,觉得特香。


课桌里冒烟的纸片

       初一时候的班主任老师,姓朱,体育学院毕业的,听说做老师的时间并不很长。教体育兼任班主任,是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就不得而知了。朱老师个子不高却生得壮实,两鬓有一点白发,是那种少年白,这让他多少显得有点老成。体育运动无疑是他的强项,带我们短跑和跨栏时,所显示的爆发力让全班同学都伸舌头,简直棒极了。体育课一周好像有好几节,朱老师教课特别认真且严格,凡达不到要求的,都提溜出来,让你反复练习到他满意为止。

       除体育课而外,朱老师与我们打成一片的机会还很多。每天的自习课他是必来的,担心我们做作业时开小差或相互打闹。他会利用这个时间段穿插一些他的讲话,强调一下遵守纪律的重要。,念几张报纸,。记得那时候常来班上说说话的还有一位工宣队师傅,他来自我们后来去学工劳动的汽修厂,。第一次与大家见面他自报家门:我姓鲁,鲁班的鲁。他眼睛可能受过伤,有点明显的缺陷。但人却挺和善,说话慢条斯理的,可惜说的是苏南某地的方言,我们听得有点似是而非。

       大约在我读初一下学期时,,,一度时期我们几个孩子也一定程度地受到了牵连。同学中很快有人把我家里的情况报告给了朱老师,我从朱老师看我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些异样。有几个每天一路走的同学,似乎也在躲我,不太搭理我了。那一段我挺郁闷,上课总也提不起精神,一双手老是放在课桌抽屉里做些小动作。有一天,不知从哪儿捡到了一个打火机,十分好奇地带在身上玩。上自习课的时候觉得无聊,就又拿出来拨弄,还捡来了一些废纸片。啪地一下,打火机的火苗点燃了废纸,一下烧着了,我赶紧用手把它掐灭,弄得教室里一团烟。无巧不成书的是,朱老师正好来了,正在作案现场的我被他逮个正着。上课玩火,这还了得!他当场声色俱厉地训斥了我,还拉我到讲台上,说这是搞破坏,居心不良,必须做检讨。我知道闯了大祸,吓得脸通红,一句话也不敢辩白。后来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具体细节已不太记得清了。

       反正这事弄得我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心里常会冒出一种犯罪感。



瓦工木工的干活

       应当是在初二到初三那个阶段,学校为了贯彻毛主席提出的“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最高指示,在校园里四处挖起了防空洞。以年级为单位划好地段,再分配到每一个班。先是用锛和锹挖出深约两米的壕沟,把土和碎瓦砾一筐筐抬上来,找一处开阔地堆好。而后大卡车拉来好多的砖,开始砌建防空洞了。这时候绝大部分同学都回班级上课了,只留下少数几个跟在专门请来的瓦工师傅后面当下手。递递砖呀,拌拌黄沙水泥呀,就像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师傅说,把那块砖递给我,把沙浆桶给我拎过来,你就得眼疾手快,递错了,拿晚了,师傅会骂你。班级上当时抽了四五个同学,说是你们几个个挺高的,师傅一准会喜欢。后来弄清楚了,我们几个,家庭多少有些问题,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那种类型吧。老师找你说了,由不得你乐意不乐意,就这么定了,且一干便是大半年之久。

       先倒是给师傅做了一阵下手的,但没几天就让你当“上手”干了。先得学吊线,两点为一线,学的数学用上了。学师傅的样子,斜眯着一只眼,看两头固定好的线直不直。直了,就把砖一块块地往上砌。外口需用好砖,里面则堆一些破损了的碎砖。上下砖之间必须错开,才能搭得住咬得牢。不全是用整砖,还得根据实际的长短,用瓦刀把砖块砍断。这是要点功夫的,重不得轻不得;砍多了,浪费,有时还可能砍到手;砍少了,再补一刀则往往又多了。全凭一种悟性,还有手腕上的那把力,非蛮力,而须巧劲。我肯学且勤做,没过多久,手艺便得到了师傅的肯定。印象中那个冬天特别冷,寒风在堑壕里刮得飕飕的,好在不停地干活,身上才不觉得冷,只是一双手冻得够呛。整日里与砖块打交道,那粗纱手套被磨坏了好几双,手也被磕出了几处口子。

        这是做的瓦工,再来说说木工。木工不是学校安排的,是自找的。我有一个表叔在工厂干木模工,常来家里玩,帮我们打了书架、杌櫈什么的。我们在旁边看看,也闲不住地跟着锯锯、刨刨,学了那么两下子。我弟弟比我聪明,有点无师自通的味道。后来我们哥俩联手,竟也能弄出件把像样的东西了。那几年上学就像玩似的,没有多少人关注你书读得怎样,于是我们便以干木工活为乐事。还真的背起了木匠家什,去要好的同学家里,为人家打了衣橱、饭桌、椅子等家具。不过做这些活,一般是我弟弟挑大梁,我给他打打下手。连续十天半月的,一放了学就往人家家里跑,出力流汗并不收钱,纯粹是义务、帮忙。同学的家长不过意,给我们买烧饼油条,下面条,还烧鱼烧肉,盛情款待。我们有一种被人看重的感觉,故而虽苦犹乐。


苦练“杀敌”本领

       父亲挨斗时胸前挂着的一块牌子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其实祖父一生并未干什么坏事,只是临解放七拼八凑地买了十六亩田。在当时以贫困著称的江西乡下,有着这点地的竟成了鱼肉乡里的“恶霸地主”。父亲大学毕业后出来工作,把祖父接出来一道生活,也成了他不可推卸的一项罪名。运动中父亲与祖父均成了批斗的靶子,由此我们姐弟几个的处境便可以想象了。

       我们居住的教工新村里有一批比我们大几岁的男孩,似乎怀着一种阶级仇恨似的,看到我们总是怒目圆瞪,白天晚上地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欺负我们。用泥团石块砸我们家的门,十好几个地窝一道,朝着我们喊口号:打倒老地主!小地主们滚出来!,老祖父已是七旬开外的年迈之人,谁还敢同他们争斗!我们欲哭无泪,极其苦闷和恐惧。孤立无援中,我们在家里的门窗后面钉了木条,甚至焊了洋元,做了一系列的加固措施。作为男子汉,我和弟弟则发狠要苦练功夫,必要时与入侵者拼个高低。我们把家里腌大菜的城墙砖找出来,用铁锤凿子在砖的中间敲出个圆洞,然后用一根圆木棍,两头装上这样的砖,便成了一副最原始的石担。后来还设法从同学那儿弄来了水泥浇铸的圆圆的“杠铃”。我们在家中有限的空间里腾出地方,作为我们的练功场所。早也练,晚也练。站着,练抓举、挺举;还躺到一条板凳上,把石担压在胸口,向上举三十下至五十下,这是练的上身力量。

        苦练“杀敌”本领的同时,我们还加强了对外的合作交流,以寻求一种切实的保护。院子里有一个20出头的青年,叫江晓东,。他也有个弟弟,和我弟差不多年纪。他们哥俩也很孤独,院子里那批男孩不找他们玩,说他们是坏人。江晓东并不高大,但却臂力过人,且身上有股侠气,愿意帮人。我们很自然地走到了一块。有好几次我们姐弟挨打时,江晓东挺身而出,挥拳相向,的确很有些威慑力。后来江晓东的一个朋友殷楠林也与我们熟识了,时不时地也会加入我们的队伍。殷当时是插队知青,也曾带着我们一道干过一些坏事。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他领着乡下来的农民,趁着夜色悄悄地去公共厕所里偷粪。农民们开着一条水泥船来,船就停在运河岸边,而后担着粪桶一个个厕所摸进去。殷则带着我们,站在厕所外替他们放风。我胆战心惊地跟着殷,一直忙乎到天快亮。


插在裤袋里的书包

       回忆起来初中那个阶段是我人生顶灰暗的一段时期。一是压根儿没读什么书,大块的时间都被各种劳动和活动挤占了;二是生活始终处于一种动荡不宁的状态。,一会儿最高指示发表了,连夜被学校叫去参加热烈欢呼的上街游行;一会儿某某老师因为什么问题被揪出来了,。后来,又派生出这个派那个派,都说自己是最最革命派,他们散传单,扯喇叭,你叫我嚷各据一方,继而上升为真刀真枪的生死械斗。时见头戴安全帽,肩扛长矛大刀的队列或车辆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不安、惶恐、迷惘,是我们那批尚处懵懂却又正值青春发育期的少年们真实的心理写照。

        我的好多初中同学都在15岁那年便过早地踏上了社会。初中毕业后,绝大部分家庭出身较好的同学都被分配了工作。主要的去向是到工厂当徒工。我记得当时第一批分得最好的单位,是一家远在200公里以外的兴化安丰纱厂,我们班有两个出身红五类的女同学被有幸选中。消息传来,整个班级都为之羡慕不已。而我由于家庭的缘故,一直都没等来工厂录用的通知。走投无路时,顷接同学带来的口信,说老师让我继续读高中。那般无聊的学委实是不想再上了,我态度非常坚决地向当时已从学院劳改队回了家的父亲表明心迹。但父亲似乎对读书执迷不悟,连续几天软硬兼施地做我的工作,万般无奈下我极为勉强地应了他读高中的要求。

       然而高中那三年倒是慢慢地有了点学习的氛围,尤其到了高三那一年,,上面有了要求,老师们也开始蠢蠢欲动。读书想“混”眼看已经不行了,一些成绩好的同学不断受到老师表扬,正气似乎在抬头了。我大概也是从高二下学期开始知道用功了。内心原本的一种压抑转化成了一种学习的动力,很快我的各门功课都有了较大的起色,成为班上的尖子。尤其是作文,多次被语文老师选作范文,当众朗读。但在班上我的话还是不多,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寡言地独来独往。我因个子高,座位总是被安排在最后,紧靠着教室的后门。下课铃一响,我总是第一个拉开门走出教室。

       凭心而论,高中这三年书是读了一些,但蒙在心灵上的阴影并未彻底消除。说出来也许别人不信,三年里我竟一天也没背过书包。凡当天要学的课本和作业本,我总是用手窝一窝,把它们插在裤子后面的口袋里,就这么独行侠般地在校园里进进出出。

       拍完毕业照的那天,我独自跑到校园后面的小山包上,望着天空和前面不远的一条小河,傻傻地站了好半天,心里在说:别了,我的中学时代。

王慧骐:生于扬州,现居南京,中国作协会员,原江苏省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新华报业传媒集团图书编辑出版中心主任。出版有《雪落夜归人》等个人专著16部;散文诗《我永远属于未知》获全国首届散文诗大奖;散文诗组《爱的笔记》获金陵文学奖;诗《我们上路了》入选北师大版语文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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