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出行】山阴道上行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扬州境内最高的山叫铜山。在地理学的概念中,海拔500米以上是山,200500米之间是丘陵。铜山不高,100多米,严格来说只能称之为土堆。


刘禹锡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对于我来说,铜山藏着一种神秘的野逸之气。一个月前,我在离她十几公里之外的天乐湖边看她。她如仙子一般安详地侧卧于天际,向湖面投射她那舒缓婀娜的曲线和苍润饱满的肌肤,远山近水共同营造的湖光山色,一下子就摄入了我的心魄。


我知道,公元前195年,吴王刘濞曾经在那个蕴含铜矿资源的山头上开矿铸钱,并由此将扬州带入第一个繁盛期。我还知道,再过5年,这里将建成世界园艺博览园和鲜花环绕的铜山小镇,扬州将因此迎来世界更多的瞩目。而现在呢?“没什么可看的,野坡子一个,不好玩!”我的侄女说,她在枣林湾中学做老师,天天打铜山眼皮底下驶过。

野?野才好,爬山就是要爬野的,野才真实,野才自然。恰好有这么三位,与我一样,偏爱往无人处寻。我们都觉得,要趁园博园建设启动之前,赶快去嗅下铜山的野味。国庆期间,择了半日,便往铜山行。


铜山够野,从引领的路就看出来了。离开笔直的文昌西路,拐入那条标准的乡村道路。所谓标准,是随着地形蜿蜒起伏如飘带的,是不甚宽阔只容两辆车交会的,是两侧树木枝桠在道路上空交集成绿荫、车如在绿色隧道中行进的,是道路两边稻田意杨林慈姑塘毗邻、不时有农人荷锄劳作的;是你不能快开、舍不得快开、头两边转眼睛来不及看的路。这路是往铜山的序曲,序曲就这么天然浑成,何况主曲?邹姐在欢呼:“快看快看,稻子都黄了,荷塘都枯了……我就喜欢这样的路!”


铜山够野,门楼十分简陋,无人售票,山路为导游,带我们看满坡山野的植物。红蓼开得正盛,一丛一丛,细细碎碎。马兰零星地开着几朵淡蓝色的小花。苍耳快要熟了,迫不及待地将种子粘在人的衣服上,指望着把种子落户到好地方。络石在林间蔓延堆积,攀上石,爬上树,又溢到路上。桑、榆、槐、栎、楝各种杂树林立,彼此友好地交柯相拥。植物们都骄傲地生长着,我们打量着它们,它们也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交头接耳地议论:这几个走路磨磨叽叽、探头探脑的人想要干啥?


铜山够野,没有人文景点和游乐设施,只几段高高低低破损了的石块水泥台阶。台阶上没有什么人走,我们就坐在上面歇歇脚聊聊天,吃拈花姐自制的九蒸九灸丸。当然,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坐,山中并无可供休憩的凳子。台阶就很好,坐在山的肩膀上,看近处的树,看树后面隐隐的村落。小孩子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又新奇又踏实。等把台阶走完了,也就快到了山顶。路坎坷不平起来,红褐色的石块四处突兀,像一个个山中神仙,有时散坐,有时聚拢,粗砺刚劲而自在随意的样子,野花在其间点缀些温柔。它们是不是当初刘濞铸钱遗留的石矿?山石静默不语。

 

 

站在最高处,南眺,田野乡舍井然,高速公路从中穿过,再南是仪征城区错落的楼群,再南是江南诸山渺渺,飘然若仙;北望,一样丰收在望的田畴铺陈而去,天乐湖在不远处荡着秋波,捺山在其后青青一抹。站在足够高的位置,视野就能容纳足够多的事物,而这些事物无一不变得渺小。山上的树不很粗,不是那种参天大树。林海大哥问我,又仿佛是自言自语:这些树看上去也就百十年的寿命吧,在之前呢?是呀,沧海一粟,轮回不息。树犹如此,人何以堪?2000多年前的敲石打铜之声早已飘然逝去,几番沉浮,铜山一带又将迎来新一轮园林建设的轰鸣。到那个时候,铜山的野逸之气还会在吗?


下山的路还是走得慢,密林中颇多踌躇,颇多流连。拈花姐边走边采了几把野葱,一边说回家涨鸡蛋特香。邹姐把三枚苍耳种子依次粘在衬衫的第一颗纽扣下,一个妙趣横生的天然饰品。林海大哥站在树下深情仰望西边的云朵在树梢上分分合合。我想起《世说新语》里王子敬说,“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铜山无川,但一山的野草杂木足以让我们内心澄明,让我们一往情深。


车驶离铜山,回望,惊喜万分地发现夕阳与云朵合作着堆起了半天空的红霞。快停车!三个坐车的人几乎同时叫喊起来。于是,停车远眺铜山的剪影,看她在晚霞中悄然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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