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春,养一瓶春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5-10 14:56:27

将嘴噘成圆形,将舌微微上扬,轻轻吹一口气,就听到了“春”。念一声春,眉梢眼角全是温柔,春风浩荡,春心萌动。汉字真是奇妙。单是念着“春”字,便觉春的气息与温度扑面而来。方一出口,花呀、草呀,都如领命上阵的士兵,争先恐后铺展开来。你能想到的所有明媚、柔软的词语,齐齐堆于春的一身,竟无半分违和。

春,这个佳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天然一段风流姿态。《》里写孟玉楼:行走时香风细细,坐下时淹然百媚。虽未写春,可是,“淹然”两字分明就是春水无边。春水之上若点落花,便是触景好题,落花水面,皆成文章。

行走在春天的人儿,眼目所到之处,草木青翠,花枝摇曳,迎面撞来的惊动之喜,躲不过的。躲不过亦无妨,干脆中了春天的蛊。你不相信春天能给人下蛊?怎么可以。人在春天特别容易发痴,看花却不是花,朵朵是心上人。眼神飘忽迷离,脚步浮在半空,一颗纷乱的心,无处安放。

于是惆怅呀,这惆怅是万般欢喜里生出的哀愁。《诗经》里的春日迟迟,女心伤悲。亦是无端端的生出伤悲来,细若游丝,欲断还在。草木一般沉寂一冬的心,入春以后,心境渐至浮躁蠢动。蠢蠢欲动的“蠢”最宜用在春天,许多迅速生发的念头、选择、决断,可不就是虫子在动?

古人对于春天的喜爱,大概如我这般无以言表,只好发明“咬春”。扎扎实实将春一口咬下,可比写诗作画来得踏实。古人选在立春这日咬春,吃些春天的新鲜蔬菜。各地风俗不同,所食之物亦有不同,多以萝卜为主。《四时宝镜》记载:“立春,食芦、春饼、生菜,号‘菜盘’。”可知,唐朝便已试春盘、吃春饼。

扬州一带至今仍有立春吃五辛的风俗,五辛包括:新葱、韭黄、蒜苗、萝卜、芫荽。古人这些食物,气味大了些,用来咬春,今人恐难接受。咬春,咬春,咬的当然是鲜、是嫩,最好如枝头的新绿,嫩得掐出水来。私以为,菜薹为最佳,其次是荠菜。

菜薹,古称薹菜。湘鄂地区,菜薹是很常见的蔬菜。我的老家,将青绿色的称为白菜薹,紫红色的称为红菜薹。白菜薹的口感细嫩带甜,红菜薹的口感微带清苦。菜薹应季而生,早一点或晚一点都吃不着。

白菜薹、红菜薹,皆得我爱。嫩嫩的一把,洗干净了,掐成小段,切两瓣大蒜候着,待锅中猪油烧热,先入大蒜,再将绿的红的菜薹一把投入,“呲”的一声,快火翻炒,撒一点盐,即可出锅。

单看那颜色,就觉赏心悦目。原本的浅绿变成青绿,真真是嫩;原本的紫红变成黝紫,真真是娇。赶紧搛一筷子搁进嘴里,鲜美无比,滋味清绝,舌尖立即掀起滚滚春潮。我以为菜薹的鲜嫩,殊不在笋蕨之下。

做这道菜,说难不难,说易不易。须得备了猪油和大蒜,三者结合,方能碰撞激发菜薹的鲜嫩。且无需过度烹饪,七八成熟即可,留些清脆的口感,更宜咬春。去菜地掐菜薹,是我小时爱做的事,如今仍然不改其好。掐菜薹的妙处,在于掐完之后留于手上的清气,仿佛这双手已化成一株亭亭的菜薹。

再说荠菜,春光初绽,约上三五好友,去田边、向阳处寻找,早有鲜嫩的荠菜钻出地面。小铲子轻轻一搅,扬一扬土,丢入竹篮。不用多久,采得一篮,回家择洗干净,或炒鸡蛋吃,或清炒着吃。厨艺好的,将它做了春卷,或是剁碎与猪肉混合做馅。入口,清、新、鲜,让人的吃态兀自珍重起来,生怕怠慢了这盘春意。

老饕东坡品尝荠菜之后,写道:“今日食荠、极美……有味外之美。”不算溢美。陆游亦对荠菜情有独钟,吟诗赞美:“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甚至说自己曾经“春来荠美忽忘归”。采荠菜与看玉兰一样,都要趁早。打个喷嚏的功夫,荠菜就老了。

今天早上,我从一位婆婆手中买得两把菜薹,一把白菜薹,一把红菜薹,她只要我四块。拿回家后,从中选出两束插入玻璃瓶中,清水养着,置于窗台,别样雅致。菜花插瓶,是我的得意之作,既有大家闺秀的做派,又有小家碧玉的温婉,亦菜亦花,宜室宜家。站在厨房,看楼下的柳条,已有茸茸绿意,红叶李开了几朵,玉兰开到极盛。前些日子还见它们打着花苞,才看几天的花,今日就要凋零。三月还未开始,我的内心已有忧伤。

可是即便春天如此短暂,还是要拼了命的去贪恋。就像无可救药的爱情,明知一旦开始,就是失去。“天气太清爽了,清爽得快要得荨麻疹了,我宁愿将全身暴露在仿佛要毫不留情夺走皮肤脂肪的严冬的寒风中,也不要这样的风和日丽。”青山七惠在《一个人的好天气》说的“不要”,分明就是不安。因为风和日丽,因为太过美好,所以让人不安。

可这不安到底是什么呢?又说不清,道不明。说得出来也不能说,一说就破。好像人的内心住着一只春天的鬼,这鬼又安静,又生猛,将你紧紧围着抱着,令你一会惆怅一会欢喜,一会恼一会爱,陷入那种“人生无意义”的时刻。就是这般的无力和哀伤呀,好像做什么都没用。我呢,只好将春看在眼里,藏于心上,咬在嘴边,养于瓶中,就算这样,还是会负了春天。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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