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殿丨时光从远处悄悄走近 文/罗俭
时光从远处悄悄走近 文/罗俭
罗俭：
故事创作是从春节之后开始写的，那时候看到一个关于玉石的新闻，于是就有了这次创作灵感。我笔下的少年总是有些不幸，我也乐意让他们去犯错，去固执，去洒热血，我想说的是，青春就是一次次疯狂地奔跑，然后华丽跌倒。没有谁的青春不犯错，不辜负人，但最后我们会成长，会懂得珍惜那些对我们好的人。另外，这个小说里的女孩，大概就是我心底里的那个自己，有些单纯，有些幻想，有些坚持，她和他的最后究竟会怎样，就让读者去猜吧，因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答案。
1、斑驳的红墙
现在想来，那天，真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麦子特意选了一条偏僻不堵车的路，她车技不佳，有时甚至忘记打开车灯，但那天清晨就算开灯，她也看不太清楚。百米外的建筑物像裹在灰色的浓汤里，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整个天空像覆盖了一条满是灰尘的旧毛毯，轻轻抖一抖，就抖落一地尘埃。清晨七点的电台，传出雾霾天橙色预警的消息，麦子的眼皮也跟着一跳。
她揉揉眼睛，再定睛一瞧，还来不及去刹车，车就撞向路边的一棵黑色的大树上。
她第一个念头倒不是自己有没有受伤，她只是预感可能赶不上他的那趟列车了。索性下了车，把车丢在那，一路跑了起来。她真恨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还是那个小短腿。
博尔赫斯说，当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时候便爱上了他（她）。那年被嘲笑成小短腿时，她大概以为自己在严铮眼里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只有他发现了她那并不太明显的缺点。腿短有错吗？就是跑不太快罢了。
当她气喘吁吁赶到火车站的时候，那辆列车已经驶出了站台。她懊恼不已，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竟有一种落寞的美，她算不上很漂亮，但白皙的皮肤上，淡淡的眉眼倒总给人古典的感觉，就像古画上的侍女。严铮第一次见到她时，正躲在食堂后面的楼道里抽烟，他抬眼看她，因为逆光，他只看到个黑色的影子，小短腿，干瘪小身板。他们擦肩而过时，严铮凶狠狠地说，“不许告诉老师。”
就是这样的交集了，多年后的麦子想起这一幕，心里还是暖暖的。她一直记得阳光照在他脸上，既清苦又美好的样子。
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让他们真正领悟到，生活那么不易，不是只有爱情就可以活。
之前接到他的电话，原本想在他离开之前见上一面，但火车准时准点地开走了。她终于还是没赶上。此刻的她，才发现手肘因为撞车而擦破了皮，鲜血变成了暗红色，蹭在白色的衬衣上，像那年食堂后面斑驳的红墙，他的影子常在那出没。
2、多少钱一斤的喜欢
十七岁的麦子想不出能找他更好的搭讪方式，她不可能再无意中走到食堂后面，也不太喜欢迎面而上。她只好也从家里弄来了烟，老爸的箱子里有很多牌子的香烟，她偷拿五六根绝不会被人发现。于是，学校食堂后面的楼道里学抽烟的小混混里，多了唯一的女孩叶麦子。她吸入第一口烟，按照严铮教的方法屏住呼吸将它吐出去。
“叶麦子很像个坏女孩。”严铮评论道。
麦子故作淡定地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在朦胧的烟尘里她突然觉得坏女孩这个称呼也不错，因为坏女孩才能胆大妄为，才能不在乎被拒绝。
所以，那天的黄昏，麦子对严铮说：“我可以做你女朋友吗？”
大家起哄，谁都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正等着看好戏，只见严铮将她嘴上的烟拿下来，捻灭后扔进了垃圾筒，接着说：“抽烟多了会醉的。”
麦子憋着眼泪没掉下来，只觉得鼻子酸得很，混混们觉得无趣，各自准备散了，大家见她从车棚里推出来一辆山地车，是很贵的那种，啧啧不已，原来叶麦子是富家大小姐！兴奋围观的人里没有严铮，他独自一人走远了，那背影让麦子顿时眼泪直飚。
春天的傍晚升起很淡的火烧云，她一路骑着车在风里穿行，骑得飞快，似乎想把所有难堪尴尬远远地甩在脑后。骑到春天幼儿园附近，隔着铁门她又看到那个小朋友，坐在小板凳上等着自己的父母来接他。她总是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也是这么一个小小人，每次都是班里最后一个被接走的，来的可不是父母，而是阿姨，因为父母正在云南一个叫腾冲的地方做玉石生意，一年下来她也见不着他们几回。她长大以后，父母才回来这座城市，开一家小小的玉器店，随后又在别的城市开了第二家，第三家。麦子时常想，这个家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与日俱增的数字，是别人眼里无尽羡慕的财富。除此，再没有别的意味。
拐过春天幼儿园，就是父母的玉器店了，她经过玉器店时脚下像捆了一堆火柴，蹭蹭地飞快蹬起来，稍不留神就要擦出火花似的。她不想看到老爸，因为他觉得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以买来任何想要的东西。但现在，麦子想买到严铮的喜欢，多少钱一斤的喜欢呢？
3、镜中的自己
表白过后的第二天，麦子决定不再主动找严铮说话。但那天的体育课，她还是听到他有些恶作剧一般的嘲弄。因为从小就缺乏运动细胞，麦子在八百米长跑中，觉得自己都快死掉了。两腿像灌了铅似的迈着每一步，鼻腔里有一种隐隐的血腥味，无论怎样迈动双腿都好像离终点遥遥无期。
那时早已跑到终点的严铮又返回跑道，像苍蝇一般，在她耳边说，“小短腿，加油啊。”
哈？什么时候被取了这样的绰号？麦子好像为了证明自己的腿不短，于是就拼命地加快了速度，也不管当时自己的表情有多狰狞了，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生锈的铁皮人，每迈一次腿就扑簌簌地掉了一地铁锈。
严铮还在旁边指手画脚，“小短腿，你太慢啦。”
“我，知，道。”麦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答话。
“再快点，再快点。”严铮甚至鼓起了掌。
离终点只有十米了，麦子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到达终点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流了鼻血，脑子一片混沌，眼前一黑就往下栽。
再缓过劲来时，她坐在看台上，严铮拿着一瓶矿泉水贱兮兮地对她笑着。
因了严铮的嘲弄，麦子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长跑及格。她在脑子缺氧的状态下，极力搜索着某种不寻常的线索。严铮为什么要嘲笑自己？是在帮助自己？难道不是对她有特别的看待吗？书上说男孩喜欢一个人的方式就是欺负她取笑她。麦子看着严铮的坏笑，心底陡然升腾起一朵甜蜜的蘑菇云。但随后严铮看她傻笑便像福尔摩斯一般说，“刚才一定有什么过了你的脑子。”
麦子装傻，起身说，“走了走了。”
她想如果再不走，一定要被他看穿了。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上一块温润的圆玉，想，也许是你给我带来了好运。
昨天晚上她怏怏地回到家里，母亲就给了她一个小方盒，打开来，说是上好的和田玉。麦子才意识到那天是她的生日，她从未吹过蜡烛许过愿，每年只是收一份礼物罢了。
月光下那块玉如凝脂，散发着像油一般的光芒。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像变漂亮了一些。
4、做自己想做的事
从小到大，麦子都觉得自己不好看，但她总是被关注，她知道这是金钱起了作用。她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是便宜货，用金钱打造出的质感的确不是普通小孩能承受。大概是父母觉得这么多年亏欠了她，所以想拼命用物质来弥补心中的遗憾。
麦子在十七岁时还不太明白严铮为什么对她忽冷忽热，后来不得不承认，钱可以买来尊严，也可以践踏别人的尊严。
她原以为严铮渐渐接纳了她的喜欢，因为他有时会故作凶巴巴地欺负她，她把那看作是一种甜蜜的嬉闹。但那一次，当她将自己不久前新买的手机给严铮，要他给医院打电话问他妈妈的病情时，她明显感受到他脸上一愣，有些不情愿地接了过去。那手机是新品，上市价格四千多，严铮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他迫不及待地打完电话还给麦子，那表情好像手机会咬人。
随后几天里，他似乎有些躲着麦子，麦子天真地以为他大概是忙着去医院照顾他妈妈。只是这时，另一件闹心的事发生了。同学们私底下都在传：
“叶麦子竟然喜欢严铮？！千金大小姐的审美真奇怪啊，严铮有什么好？”
“我看是严铮喜欢她吧？”
“难道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到底谁追的谁啊？”
……
那些话像毛毛虫般钻进麦子的耳朵里，又疼又恶心，每当她不开心的时候，她就喜欢走到春天幼儿园外，看看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滑梯小桌椅小秋千，像童话里的小人国，孩子们的笑像阳光一般，一扫心里的阴霾。
她渐渐地明白，原来长大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连最简单的喜欢也会被包裹上丑陋的外衣。她喜欢他难道不行吗？从小到大，没有人会那么直接地对待她，那些人小心翼翼，拐弯抹角，甚至唯唯诺诺。而他的人生坦然桀骜，对谁都一样，何况他的世界对她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不矫揉，不造作，不用顾及谁，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是，他好像从未对她说过“我也喜欢你”这样的话啊。想到这里，麦子的画面是，像氢气球一般飘飘然的自己，被一根尖针戳破了似的，迅疾落地。
5、欢唱的时间
严铮的母亲患了尿毒症，每周到医院做两到三次的血透，每次大约四个小时。麦子听不明白，严铮说，，再输回你的体内。麦子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次他妈妈病情又加重，严铮急得没了主意，回家路上，一路想着被亲戚们垫付的医药费，还有剩下的一半没着落，正巧看到有KTV在招服务员，埋着头就进去了。他从未像现在那样渴望过钱，招聘主管说，“每天从六点开始到凌晨两点清场，你有没有问题？”
严铮呆坐三秒，说，“当然没有。”
从KTV电梯下来，严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十八岁的自己，有一张在别人看来很帅气的脸，凭着这样一张脸，从此在夜夜欢歌的世界里穿马甲和西裤，端盘送水。他有时也这样安慰自己，不是很喜欢唱歌吗？每天听着音乐工作，也算是和文艺有关吧。这么想着，他在KTV的卫生间里傻笑了起来。
就这样，每天凌晨两点才清场回家，坚持了一个月，累出两个大黑眼圈，麦子心疼得要命，自作主张地把那枚圆玉给卖了。拿到一沓钱的那天，她在KTV外面等他。她只是想帮他渡过难关，但严铮不这么想。
她叫了他在KTV的同事传话，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起哄笑他，外面有个乖乖女在等你哦！
他知道她把玉卖了的那天，迟迟没有说话，他想骂她，但又觉得自己哪有资格。没想到，这姑娘竟跑来堵他。
他始终没有出现，麦子知道，那是他的骄傲，是他的负隅顽抗。一个女孩动用自己的一点点财富去帮助心仪的男孩，这出于爱的举动，有什么不堪吗？单纯的真心喜欢，愿意对你好，和其他有半毛钱关系吗？
只是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说，在爱情的事上如果考虑起自尊心来，那只能有一个原因：实际上你还是最爱自己。
当年麦子没有读过这本书，她也就用自己的方式理解着爱情。她一直等下去，等到夜幕降临，等到客人们欢唱的时间到来。她知道，他总要回家的。
